我冷笑道:「须眉前辈,您不是我父亲的挚友吗?」须眉啜了口唾沫:「老夫怎知温恒誉竟会生出这样一个混帐东西?今天我就替他教训你这个小畜生——来人啊,把他给我拖到刑房去!」
须眉话音刚落,那几个像调向般立着的守卫全都围过来,架住我的胳膊就朝那无尽的黑暗甬道中拖去。我想运功挣脱时才发现使不上力,不知他们给我下了什么药。
原来方才我睡的那个石窟是刑房外围,内部是比石窟要宽阔数倍的石厅,正中央一张方形石床,钉着手铐和脚链。几支熊熊燃烧的火把辉映出满堂刑具,更显得诡异阴森。
我提起好几次内息,却总是到手肘处的时候就倒流回去。须眉在身后嘲讽道:「老夫早就用银针把你穴位给封了。你现在动一次,银针就会多往里游走一些,一旦深入骨髓,便只可刮骨取针。即便就是取了,往后你都是废人一个。」
几个黑衣弟子走到我面前,每人手中皆拿着一副刑具。其中艺人抽出一根木头,将指夹架在上面用力一拉,木头立刻就断成两截。须眉森森地看着我:「温采,你看清楚了。若你再不吐实,你那手的下场就会跟木头一样。」我一阵毛骨悚然,说不出话来。
须眉又转身指着一尊木人的腿说:「这是你的腿。」他身旁的弟子随即亮出一支粗大的凿子在上面狠狠一刺,那木人的腿就裂了一条巨大的缝。我本能地往后退,却被人拽住手腕,摔在石床上。我急道:「我真的不知道!」
须眉冷冷道:「笞刑。」
我不安地绷紧身子。下一刻,剧痛从背一直传到尾椎。我大叫一声,赶紧捂住自己的嘴。须眉逼问:「你交不交?」我吼道:「我说过了,《芙蓉心经》不在我身上!」他又大吼:「给我打!」
如木炭燃烧的劈啪声陆续响起。荆条的鞭痕就像嵌入我的体内般疼痛难当,我咬住牙,只觉得背脊快四分五裂了。急促的踱步声噔噔作响,须眉又道:「这点教训不过皮毛而已,识相的就赶快回答!」我把头别过去,木然地看着冰冷的石壁:「我不知道。」
下一刻,我的双手被人抓起,拳头被用力掰开。一个冰凉尖锐、像是钉子一样的东西靠在我的食指尖上轻轻碰了碰,使我的心几乎要停止跳动。而接下来的是我这一生经历过前所未有的剥肤之痛,从我的指尖一直传到我的心脏——
我立刻就晕过去了。
黑暗中,我看到了弄玉。穿着浅绿衣裳的他从遥远的火光中走出来,每走一步,腰间的轻纱就随风飘摆,仿佛毡毡飞舞的柳絮。弄玉温柔的笑靥在我面前闪烁,一双极美的凤眼弯得好看极了。他用细长的手指覆住了我的唇,柔情如蜜。
我眯起眼睛享受着,只见周围的景色在变换,弄玉完美的脸竟变成一张丑陋至极的脸……他扬起手,狠狠地甩了我一个耳光!
——原来是梦。
我想起了弄玉说的话,还有他自信的笑容、倾倒众生的容姿……早知道我不走了。弄玉不会打我,即便我得不到他的心,至少我还能得到他的身体。是我太过贪心。
我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被打散开了,盐水洒落在我的身上,顺着手臂流到手指。钻心的疼又开始侵蚀着我。我看看自己的食指,早已血肉模糊。指尖露出一个钉头,指甲盖也完全与肉分离。
我的胃一阵翻腾。不看还好,一看就觉得恶心想吐;疼痛让我无法分心,只有紧紧咬住牙关强忍,等待极峰过去。看着眼前道貌岸然的须眉,我吃力地抬起脖子,一口唾沫朝他脸上吐去。
啪!一个响亮的巴掌甩到我脸上。须眉擦擦自己的脸,扯着嗓子大吼:「再给我钉!」我不想再经历一次这样难耐的疼痛!我努力抽回自己的手,但一切都是徒劳。他们拉过我的手指,又一次将铁钉扎入我的指中——
我晕了不知多少次,不断重复被冰冷的盐水浇醒。须眉在我身上施加了无数刑罚:磔刑、杖刑、针扎、夹指、焊刑……到最后,我的肉体彻底失去知觉。
须眉当真无计可施,最后决定用酷刑来折腾我。我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痛苦我已经不再害怕了,可是要丢掉一条腿……我根本无法承受!
当黑衣弟子举起大刀正准备砍去我的左腿时,一个声音从外面传了过来:「启禀掌门,众武林豪杰都已抵达大殿,正等着您过去呢!」
「慢着。」须眉蹙眉看着我,对那黑衣弟子小声说了几句话。那弟子放下刀,解开我身上的铁索。几个小童迎上来,搀扶着我往外走。看着自己残破不堪的身体,我已经无力庆幸自己获救。以后大抵不能再练武……不,能正常走路就够了。
◇◆◇
绕过几座假山和一间小楼阁,我被带到武当正厅。宽敞的厅堂里面密密麻麻坐满了人,个个神采飞扬、浩然正气,想来都是名门正派的弟子或掌门人。须眉站在厅堂中央,一脸笑傲风月:「欢迎各位莅临。今日的武当可以说是恭奉盛会、济济一堂,老夫万般喜悦,难以言喻。」
我露出鄙夷轻笑。别人没看到,须眉看到了。他回避我的视线:「现今武林有两大祸害,人人得而诛之。一是重火宫宫主重莲,此人冷血无情、杀人无数,重火宫更是一大邪教,此人不除,实有愧正义之名。」言犹未毕,许多人都大表赞同,高声呼和。
须眉继续道:「二是『梅影公子』桓弄玉。虽然此人的父亲曾是赫赫有名的王爷,他却杀父弑母,带着两个妻子以杀人为乐,隐居多年来过着糜烂奢侈的生活。如今复出江湖,恐又会引起腥风血雨,实是罪不可赦!」
一个大汉站起来大声道:「不但如此,桓弄玉还开始浸湿男色,杀了两个妻子,带了那名叫温采的少年行走江湖,和以前一样荒淫无度,草菅人命。据说这二人百日如胶似漆亲昵缠绵,晚上通宵达旦巫山云雨。」
众人唏嘘和批判之声此起彼落。
「早知道桓弄玉不正常,我看他两个妻子或许都是男人呢!」
「真是肮脏!该杀!」
须眉叹气道:「各位请稍安勿躁——那位叫做温采的少年正是大侠温恒誉的儿子,现在就在各位眼前。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遍体鳞伤,连嗓子也哑了,不知是被谁弄的。」我惊愕地看着他,难道……难道他想……
他没再说下去,可是所有人都朝我看了过来。脑袋像被人搬了石头狠狠砸下的我狼狈地迎着众人目光,无比羞辱地将头低了下去。
「就是他?怎么变成这样?哦,看样子是桓弄玉干的好事。玩腻了,就被抛弃了!」
「跟个女人一样弱不禁风,果然是娈童。」
「温恒誉不是名满天下的大侠吗?怎么会有这样的儿子?哎,不如不要。」
「你们能不能别再说了?两个男人,我的天,我的天!」
看着自己破烂的衣裳、血肉模糊的四肢,身体不断瑟缩,头埋得越来越低。此时此刻,我只希望自己能小到不让任何人看到。
——对不起,爹。对不起,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