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袂在风中轻轻震颤,我的身体僵硬如同塑像。
房间里原本通明的烛火此时熄灭,火盆的光却仍灼灼闪烁着。我眨了眨眼,握紧自己冻僵的手心,心想,那里面一定很温暖。
园内的没话不知是何时绽放的,几支红梅越过围墙,花枝招展,开的极是艳丽。潇水延漫无沓浪,湘江荡漾永流长。飞雪飘零未自伤,绛梅落处皆断肠。
在这样宁静的时刻,我听见了风声,水声,花开声……但世界终究只剩下我一个人。
第七章辱身败名
那天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弄玉了。
秦印月也回到零陵,还专程来报平安。我待在零陵成天无所事事,要不就坐着发呆,要不就到街上漫无目的地行走。
我果然还是高估自己了。说什么只要能留在弄玉身边,就算他有妻室、就算他利用我,我也无所谓……可当这些真正变成事实的时候,我还是无法承受。
我恨他的无情,恨他把我当工具甚至是玩物看待,恨他不把我放在心里,恨他一心一意只想着他自己。可我更恨我自己——恨自己的窝囊、恨自己的没用、恨自己的死心塌地。我决定再见他一面,然后把他从我的心中,连根拔起。
大雪连绵飘絮了近半个月,雪未停,人去楼空。
燕舞天天站在门口张望,她等的人也是我要等的。那人回来以后,她可以欢喜地扑到他的怀中向他撒娇,我却只能静静站在后面,拼命压抑住翻腾汹涌的感情、压抑住快要掩不住的妒火,看着他们。
他们是夫妻,而我只是男宠。
我每天都要去窥探几趟弄玉的房间,但总是落空。他就像是莫名消失了一般……有时候我甚至期望他不要回来。因为他回来之时,也就是我离开他的时候。
◇◆◇
这天,我在零陵遇到了老张。他说他是来看我的,还带我去城里的茶楼品茗。
老张告诉我,他的亲人都在他很小的时候被杀,仅剩的一个也下落不明。他活了二十来岁尚未成亲,不是因为他没有心上人,而是因为他害怕再失去。他以前做了许多让自己后悔的事,所以现在他要重新开始人生,行使仗义、四海为家,为别人谋幸福,这样他也能感到丰福。
我把老张请回楼宇,和他促膝长谈了一宿。在听了他的话以后我才明白,原来这世界上孤单的人很多,要适应孤单,只有自己调整自己。我告诉他,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就唯有两个兄弟。一个是他,一个是秦印月。
老张听了我的话,摇摇头,叹息着摸了摸我的头,像极了我的父亲。
◇◆◇
春节将至,整个零陵正酝酿着新年欢天喜地的气氛。大街小巷不时传来劈里啪啦的鞭炮声,震撼着每个人的心。
这样的景象有多少年没看到了呢?我早已记不清了。我只知道上一次过年的时候,爹和娘在我的身边,两只大手牵着我的小手,我们一起在这样喧嚣热闹的街上悠闲地漫步。
大雪依然在下,却不能熄灭漫城的烟火。炮仗在白昼中闪烁着白皑皑的光,绮丽,同时也刺眼。我穿着有些破旧的单衣,努力移动着冻僵的脚,穿越过一条条街道,一栋栋红楼。与我擦肩而过的,是连绵的琼楼和蹉跎的岁月。
潇水的表面已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我蹲在河岸边看着那些浮冰,又一次失神。远远传来踢踏的马蹄声,人们的喧哗让我不由自主站起身,转过了脸。
纯白的雪、纯白的骏马、纯白的披风。
那人高高坐在那匹能日行千里的良驹上,眼中的倨傲散漫在寒冷的空气中,绝代的风华凝结了所有人的眼。
而他原本涣散的目光突然有了焦点,冰冷的视线刹那间投落在我身上。我不禁后退一步,抑制住想拥抱他的欲望。
他扬手挥鞭,马儿啼叫一声,飞也似地疾驰过来。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却像过了亿万年。
弄玉下了马,走到我的身边。他的视线未曾从我身上离开过,我本能地避开他的双眼。他抬起了手——我以为他要给我两个响亮的耳光,下意识地闭上眼。
可他没有。他迅速脱下自己的白狐披风套在我身上,皑白的披风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如同潇湘水永不消退的涟漪。
披风有着弄玉未散去的余温,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搭在了白狐毛上。
弄玉俨然道:「你怎么这么笨?冬天不穿棉袄,想冻死不成?」我听了心里一阵酸涩,深深吸了口气,任由尖冷的寒风侵袭着我的咽喉。
弄玉的头上、肩上占满了霏霏雪粒,就连睫毛上也沾着晶莹的小雪花。他脸上的每个细节是那么精致、完美。我拼命抑制住自己对那件披风的依恋,将它从身上硬生生地扯了下来,塞回弄玉的手里。
弄玉拿着披风,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又披回肩上:「你不冷吗?」我看着他里面跟我一样单薄的衣裳,摇摇头:「衣服大,穿着太麻烦。」鼻子被冻得通红的我这时终于忍不住抬头看着他。
——我已经中风寒了,喉咙很疼。我不想你也和我一样。
一碰上他的视线,我又迅速低头,看着幽微的小雪花无声无息地落下。弄玉轻笑出声:「傻采儿。」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将我拥入怀中。
熟悉的清幽香味瞬间飘泛而来。弄玉暖热的呼吸轻拂过我的脸,我定了定神,才发现自己已经被他严严实实地裹在披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