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自从上次把乔彦林折腾到昏过去之后,余子轩故意没有再去搭理他。他有些分不清自己心里那些从前从未有过的奇怪感觉,有点像心疼,又有点内疚,掺杂在一起好不复杂,干脆对余子轩眼不见为净,把心思都放在了生意上。
这日,他像往常一样审查完了别的生意,心里有些不满意,如果每家分店的帐目都能被他挑出错误来,那说明他们布庄的管理很有问题。
到了烟袋街的那家,余子轩却惊奇地发现,掌柜拿出的帐目完美得自己找不到丝毫错处,放下帐本便问:「你们的帐房先生在哪里?帐目做得这般清楚,应该奖赏。」赏罚分明,一直是他用人的原则。
「嘿嘿,大少爷,我们帐房先生有事,这个月回老家去了。」没想到表少爷这些日子来在他这儿通宵达旦地整理帐本,倒当真做得十分好,连大少爷都赞不绝口。
「哦?那你是外边请的高人?若是方便,我要同他面谈,也请他管理其他布庄的帐目。」
「当然可以,那高人,和大少爷还熟悉得很呢。」掌柜拉开门帘,乔彦林正一脸忐忑地站在门帘后边,手绞着衣裳,怕余子轩发现是他会不高兴的样子。
见是乔彦林,余子轩的眉毛皱了起来,心里头不可谓不震惊。他缓过了情绪,开口道:「这都是你做的?」
「嗯,也不知道做得好不好,以前没有做过……」
即使不想承认,余子轩也不得不说,他做得比自己那些做了几十年帐目的帐房先生都要好。他压抑住心中的惊诧,冷着声音问道:「特意做给我看,想要跟我表现你很行?」
乔彦林睁大了水水的眼睛摇头道:「不是的!我只是想帮你而已!」
「是啊,大少爷,表少爷他好几天没睡了,脸色差成这样,就是为了让你看到个清清楚楚的帐本,别家还有帐房先生帮衬,我家可只有他一个人。要表现,也没人会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吧?」掌柜的忙不迭地帮腔,虽然是为乔彦林说好话,却也都是真心诚意的。
「为了做帐,再搞坏身子,我娘又要说我了。」余子轩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又看他当真如掌柜所说,不期然想到之前他晕倒时的模样,心里一疼,口气更坏了:「还不回去休息?算了,让你一个人回去,说不定你又要整什么差错,我送你回去。」
他是在关心自己?是的吧?乔彦林乖乖地跟在这昂首阔步往前走的大少爷后边,偷偷地笑了出来。只要他愿意肯定自己,忙碌个三日三夜,对他而言太值得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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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发现乔彦林对帐目独特的能力后,余子轩倒是不再忽视他了,一有帐目问题就请他过目,还带他观察各个布庄的财务状况,他跟自己解释,那是因为物尽其用,如此自欺欺人着,倒是给了两人许多相处的机会。
令他觉得奇怪的是,一场大病后,他发现自己这个表弟不但对他言听计从,甚至很有点经商的天赋。得病前,他连帐本都看不懂,但经过一段时日的学习,他竟然能找到自己都忽略的帐上的错处;和朋友应酬的时候,他的言语之间也让人如沐春风,帮他谈成了不少难谈的生意不说,还不居功自傲,对外给足自己面子,对他母亲也自谦得很,言谈间全是他余子轩的功劳。
他那么懂事,余子轩即便从前讨厌他,现在也讨厌不下去了。做生意也常常带着他,他不懂的地方,便耐心细致地教他。
只是,从前的独行侠余大少爷现在出门身边便跟着他的表弟,从前不睦的两兄弟已经重修旧好,许墨清极得余子轩器重的传言很快在苏州的富商圈里传开了,让余子轩颇有些不适应。
更离谱的是,有了乔彦林随时随地地跟在身边,他连出去寻欢作乐的时间都没有了——总不能带着他的表弟一起上勾栏院,被他母亲知道,还不得打死他说他带坏表弟?
第三章
这样的日子过了好几个月,好不容易一日乔彦林被他母亲留在家里谈些事,他便依友人的约来到苏州最有名的勾栏院里小聚一番。
华丽的包间了,两个浓妆艳抹满身脂粉香气的女子正一左一右地挨在余子轩的身边,不住地给他灌酒,饱满的胸脯贴在他的手臂上,撒娇讨赏之意明显至极,而余子轩显然对此意兴阑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眉宇间却没有松快的意味,反而很是有点烦恼。
「要我说,你表弟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以前跟个老虎似的,见人就瞪,白生了这白白净净的好皮相。现在倒是跟个小白兔似的,上回我在店里,看你训了他两句,他连眼睛都红了。这这……不像我们认识的那个许墨清啊。」另一个朋友李强好奇地琢磨道。
其实,余子轩心中的疑惑不会比他朋友心中的疑惑更少。
离许墨清出事已经一个月有余了,原本以为他总会想起以前的事情,又变成了那副讨人厌的模样,谁知他不但没有变回去,反而变本加厉地纠缠着他,他哪里会习惯那从来就不对盘的表弟老在他身边晃悠,有时候对他凶两句,他当真就能在自己面前掉眼泪,弄得他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真正是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他们之间的关系,简直是烦得要死!
被他这么形影不离地紧迫盯人,自己连和生意上的朋友出去玩都拿不出时间了,现在被朋友嘲笑也实属活该,谁叫他当时救的那个人突然之间性情大变,黏糊糊的,连扯都扯不掉呢!
「你们说,他会不会中邪了?」余子轩到现在都没想通这里面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
「中邪?我看他是中蛊了吧,你瞧他看你的眼神,哈哈,跟我家娘子看我似的。」王坷哈哈大笑,很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别开玩笑了,以前许墨清有多讨厌余少爷我们个个心里都清楚。我倒怀疑,他是不是生出了什么毒计,故意借机放松余少爷的警惕。毕竟他和余少爷都是有资格继承余家的人。」
李强的分析正是余子轩所担心的。在他家里虽然还有个同父异母的亲弟弟,但只有他和许墨清身体里流着余家的血,那许墨清这些年来机关算尽,说他死里逃生就大彻大悟来了,余子轩还真不敢相信。
他保留着对许墨清的怀疑,现在虽然不像以前对他那么防备,到底一朝怕蛇咬,不敢对他太过轻信。
「这容易,你也可以试探一下他嘛,一试探就知道他是虚情,还是假意。」王坷又出了个馊主意。
「哦?如何试探,王兄说说。」
「他现在不是缠你缠得紧,一副离开你活不了的模样吗?那你就干脆把他给……嘿嘿反正这小子细皮嫩肉,你眼睛一闭把他当个俏姑娘就是了。如果他是装的,不立刻呕吐,也肯定会反抗到底吧?」
「王兄好主意,」李强也附议道:「那小子演技再好,毕竟也是个大少爷,总不能真的把自己当二椅子让你那啥了吧?脱光了衣服,是人是妖什么都现形了。」
「你们好坏,怎么能教余少爷这么损的招呢……」花娘一边红着脸笑,一边继续灌着余子轩。他默默地喝着酒,当真仔细地琢磨了一把王坷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