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暖意充斥着皇上的胸膛,皇上清楚,那是自己身上的鲜血流淌出来时,为身躯带来的最后的余热。
‘果然,还是散着头发好看些。‘这是他在人世间,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这戏,他本该继续演下去的!他的双目中本该流露出不甘与痛苦!他的身躯本该因为疼痛、恐惧而战栗!他应当大声疾呼,企图唤进侍卫,将沐风和张寂竹撕成碎片!他应当求生,甚至用四肢向门外爬去,以寻求最后的援助!
可是,他累了,真的累了。
又或者,他只是病的太严重了,让他忘记了自己所应当做的事情。
总之,他抬头,看着沐风,清爽的笑了笑。那目中有柔情似水,有对万丈红尘的眷恋,有对未知的死亡的一抹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释然,一种超脱,一种疲累了许久之后,终于可以入眠的安慰。
沐风看着那双眸子,木然的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皇上微微一笑,伸出有些颤抖的、带着血迹的手,有些怜惜的在沐风的脸上摸了摸。
手很凉,沐风能够感觉到,那只手的主人的生命,正在慢慢的消融着。
他还是没有动,还是那样的面无表情。他明明可以感觉的到周遭的一切,却无法移动自己的身体分毫。
心底,好像是苍白的一片,又好像是被塞的满满的斑斓。
他看见那只摸着自己面颊的手,缓缓的跌落下去。他想去抓,身子却根本无法移动。
一瞬间,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了。
不知过了多久,沐风觉得自己被人揽入怀中。
那人的身上,有种熟悉的药香味。
无力的笑了笑,眼泪便开始如同泉水一般汹涌而来。
不敢低头去看。不敢再直视他的容颜。
沐风将自己身体的所有重量,都依附在张寂竹的身上。空气中血腥的味道,让他一下下的打着激灵。
‘张大哥……‘沐风听到自己的声音,嘶哑的有些分辨不清。
‘我在这。‘仍是那么的温柔,只是声线中隐隐约约的多了一丝颤抖。
‘帮我治病吧!‘沐风疲累的一笑,抬起斑驳的泪眼,对上张寂竹的双眸,‘能不能,让我忘了这一切?‘张寂竹的身子微僵。
红烛有噼啪的打了一个火花出来,似乎是正在讲述着,这房间中正在发生着的极好的事情。
‘好。‘张寂竹微微一笑,低首亲了亲沐风的额头,柔声道:‘这些,不过是一场华胥罢了!‘此时此刻,匈奴的大军正在疲惫的撤退。
大瀚国的军队正在士气高昂的追击。
雁门关中值夜的士兵们,正在美滋滋的计算着此战结束后,自己能够获得的赏银。
南面某家深闺中的女子,正在梦里遥忆着北去的郎君。
不知是谁家的学子,正挑灯夜读,或有那红袖添香。
不知是何处的渔翁,正将鱼竿扔到了一旁,拿起一壶浊酒细细的品尝。
不知是哪处的楼阁,正灯火通明,或有那凤箫声动。
不知是哪里的公子,正醉眼惺忪的倚在了树旁,随手折下一枝残梅,默然间却是泪垂。
总而言之,一切都还是原先的模样,好像什么都没有变过,又好像什么都已然变了。
华胥一梦,一梦华胥。
--欲捧一怀尘土与人观,谁想点滴红泪尽斑斓。
看不透这世事沧桑换,观不完这雨打江山散。
原以为天下风云尽在怀,怎道是空无一物由人载。
漫说道江湖世代有情痴,高歌唱罢,一壶浊酒忘忧怀。
第三十章酹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