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真是:
谁人轻拟风月才,秋风亦伴彩云来。
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这偌大的刘府中,那边有人正共点风月,那边却有人在眸泪低垂。
邹永之忍了一天,好不容易等到这夜深人静的时候,踱到了沐风的房中。
二人相聊,免不了就提到以前的日子,再想起如今的物是人非,纵使邹永之这样,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了多年的汉子,也不免红了眼眶。
沐风和他互相劝勉了半晌,才将这眼泪止住。
二人好一阵沉默,兀自怔怔出神。
沐风为自己的所做所想而羞愧,又为未来的事物而烦恼。这样的矛盾的心思,在他心中不知辗转了多少回、横亘了多少日,却无论如何都想不通、放不下。
好想,将心中的事跟别人说,告诉别人,自己不想报仇!不想谋划!只想抛去过往的一切,好好的跟他在一起。好想,得到别人的爱怜,让别人轻轻的抚摸着自己的头,柔声告诉自己:没关系,你想如何便如何……果然,还是孩子啊!沐风轻轻的笑了起来。
忽而想起太医院中,那个温软如玉的身影,心却像被针扎一样疼了起来。
他对我,总是那么的好,那么的温柔。不论是在什么时候……就算是在我对他说,我不想报仇的时候,他也没有骂我,更没有打我……或许,我更加期望他狠狠的骂我一顿吧!那样,这份负罪感是不是就能小很多呢?
“张大哥……”沐风张口轻声的唤,可那声音却被生生的压在心头,怎么也发不出。
一行清泪滑落,打在手背上,竟有些烫人。
“我是爱他的吧!”沐风默默的思付着,“我却是爱他的啊!爱他的温柔,爱他的笑,甚至,爱他为了心爱的女人而改换的容颜……可是,他呢?那个黑袍猎猎的他呢?我分明也是爱他的啊!爱他那双漆黑死寂的眸子里,时不时绽放出的华彩。爱他那冰冷凛冽的面容上,偶尔释放的柔情。爱他那死水般的黑袍下,依稀跳动着的炙热的灵魂。这种爱,相对于对张大哥的爱,甚至更为浓烈,更加让人欲罢不能……张大哥是玉一般的人,喜欢上他,就像是喜欢上了一段温婉的乐,缥缈的,让人有种微醺的快感。而他……喜欢上他,就像是喜欢上了一团火。嗯!这火焰,不是炙热的红色,而是玄黑色的。看着那么阴沉、那么诡秘,甚至令人恐惧、仇视……那火焰的外面是冰冷冰冷的,可是,里面却是那样的炽热,能将整个人生都融化在其中。
可是,他是我的仇人啊!仇人啊!仇人啊!”
心,像是在无边的旷野中无声的嘶吼。那旷野中有朔风凛冽,几乎要将人撕裂。人,仿似就在这杂乱的风中碎裂了,化成千万片毫无光彩的碎片,模糊的像是这不知所谓的人生。
也罢,就这样破碎了也好。浑浑噩噩的倒在地上,看那黑暗透顶的天空沉沉的压下来。压在胸上,止住了呼吸。压在心上,止住了心跳。压在血脉上,止住了血液的流淌。
生死的边缘,反而觉得十分轻松。那种身躯被搅碎的支离的快感,更是让人着迷。
可就在这生死边缘,忽然明白了什么,在一回神,方才发现,这一切,不过是臆想而已。
自己还在这里,还在这苍茫不知所往的人世间,享受着这场千刀万剐的盛宴。
惨笑一下,转头去瞧,却见邹永之也在沉思,眉头紧紧的皱在了一起。
“邹叔叔……”沐风出声轻唤。
邹永之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再看向沐风的眼神,复杂了不少。
沐风微微一怔,邹永之的眼神,分明是想要说些什么。
“小少爷……”邹永之果然开口,他抓住沐风的双手,紧紧的盯住他的眸子,道:
“有一件事,我想了很久了。一直都不知道,该不该跟您说。就算我现在说出来,我也不知道,我做的是对是错。可是……可是就在狄府的那天晚上,我第一眼看见小少爷的时候,我就觉得,小少爷和以前不同了……以前,小少爷是孩子,是那个受了丁点委屈,就要找人哭诉的孩子。可是现在,小少爷您长大了,就算是遭受了那么多的折磨,直到现在,也没有向我哭诉什么……”
沐风微微苦笑。哪里是自己长大了呢?分明是有些事,不知应该如何对邹叔叔说才是。或者,是不敢对他说吧。
却听邹永之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不论如何,今时今夜,我意已决!有些事情,我一定要向少爷您说!”下意识的,或许是因为看到了沐风的成长,邹永之对他的称呼中略去了那个“小”字。
沐风见邹永之神色郑重,虽然了无心思,却也硬装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少爷可知,老爷为何要起兵反抗朝廷?”
沐风微微摇头,其实这也是他一直想不明白的。周横放一生所行,尽是精忠报国之事,为何会突然领兵和朝廷对抗?最终换了个身败名裂的下场呢?
只听邹永之一字字的低声道:“当今皇上,并不是先皇的血脉!”
第二十八章原委
“当今皇上,并不是先皇的血脉!”邹永之的声音低哑,一双拳头攥的死紧。
房内的窗子早已被关上,只有外面的秋风一阵呼啸,才能发出些轻微的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