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子承瘫软在椅子上,看着手中的匕首发呆,身子在不经意间轻微的颤抖着。
阳光从窗棂间洒下来,打在他紧抿的双唇上,又让他双眸之上的两把小扇子、在面上投下了阴影。只是这阴影有些颤栗,一抖一抖的,其上还有些氤氲的水雾,配上那眸子里莫名的坚韧,让人心酸。
祥七在旁想要说些开解的话,话到嘴边,却觉得自家少爷已把什么都看的清明,竟已无话可说。
一对主仆,相顾无言。
“祥叔,这消息,先不要告诉娘的好……”最先开口的,还是江子承。
祥七点了点头。夫人如今的现状,实在不能再让她忧心了。有时候想想,倒不如一直这样晕着,也算是一种变相的逃避、解脱。
江子承叹了口气。六岁的孩子,竟一口气呼出了世事的沧桑。
祥七听着,忽然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想要一把将这孩子抱进怀中。用自己的体温去好生的温暖他,让他再也不用面对这些惨然的现实。
“这两个人,祥叔帮忙解决了吧。”江子承晃晃悠悠的往外走,发髻在脑袋的两侧上下沉浮,像是有些承载不了这命运的重量。
“是。”祥七应下,心想,为保万全,这两个人的性命,留不得!
还未出门,江子承忽而忆起,那人方才在楼下,看向自己母亲时那可恶的嘴脸。瞥向自己手中的匕首,心中一动,转头快步向床上昏迷的两人走去。
还没等祥七反应过来,江子承一狠心,抬手就将匕首插进了其中一人的心窝。
手上传来的、凶器刺入血肉的感觉,让江子承的整个灵魂都跟着颤动了一下。
鲜血顺着如同细流般,缓缓而下。空气中弥漫的血腥之气,让江子承想要呕吐。
微微皱了皱眉,江子承将匕首拔出,又在下一瞬,刺入了右边人的胸膛!
左边是血流如注,一股又一股喷洒出来,喷在江子承的衣上、脸上,染红了白皙嫩滑的皮肤、染红了稚嫩漂亮的脸庞、染红了那双原本应该纯洁无暇的眸子。
有那么一瞬,江子承以为自己掉进了一片血海之中。眼前的一片赤红让他无力,那令人作呕的血腥之气让他眩晕。四周都只剩下了血液,它们仿佛紧锁着自己的喉咙,让自己无力呼喊、无力喘息。它们似乎又束缚着自己的手脚,让自己无力挣扎、无力逃离……于是乎,眼前的血色,就和想象中的大火连成了一片。他好像正眼睁睁的看着。看着大火在江家肆虐、江家的庭院被焚成灰烬。看着他所熟悉的一张张面孔,在火海和血海中挣扎,换来的却是别人的手起刀落。
不想看!不想睁眼去瞧!好想将双眼闭上!好想从这场梦魇中逃脱!
可是,逃不了,醒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看这呼啦啦大厦倾,昏惨惨灯将尽!
嘿!这场戏,还挺热闹的么!
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双眼的血色就黯淡了下来,或者说,是更加深邃起来了吧。就像是用那鲜血一遍又一遍的浇泼,直至那双眸子,都变成了无月的夜色、至深的海水。
忽然从空洞中抽离了出来,江子承一下子跌倒,坐在地上一下一下的喘着粗气。
祥七把他紧裹在怀中,用自己的衣袖一遍一遍擦拭着他脸上的血迹。可是,这血迹怎么能够擦得尽呢?这铭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怎么能够擦得干净呢?
“爷!您可在?”门外,传来有些慌张的声音。
祥七听出了是被自己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下属,低头看了看怀中目光涣散的江子承,道了声“进来”。
那仆从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四周,确定并无他人后,才闪身进了门。关门回首,看见室内的一片狼藉,这仆从也吓了一跳。
“大少爷他?”又瞧见祥七怀中的江子承,不禁担忧的问出口。
祥七摇了摇头,示意无事,又用询问的目光看向那人,希望可以从他那里,得到些好的消息。
那下属看着江子承,迟疑了一下,试探着道:“爷!是不是,让属下私下向您禀告?”
祥七闻言微微一颤,一颗心落到了最深处。
看着样子,恐怕真的没有什么好结果了。
“说!现在就说!”江子承忽然看向了那仆从,面色冰冷的让人打颤,那双眸子漆黑的耀眼,却隐隐约约的生出一种忌惮之心。他说的话斩钉截铁,不带丝毫犹豫,不让人有丝毫迟疑。
那仆从为难的看向祥七。祥七狠狠咬了咬牙,心道:“终是一条伤疤,什么时候挖,又能有什么区别?”
一念至此,祥七便狠心的点了点头。
那仆从“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极力的压制着自己的哭腔,断断续续的道:“属下跑了好些地方,向好多人打听过了,又……又见到了官府发布的檄文。老爷他……得到了官军要围剿的消息后,就告诉了江家的众人……告诉他们,若是想逃,就快些逃,否则……否则怕是就没有机会了!
“众人疑惑不解,老爷告诉他们,那个莫留魂就是朝廷的人,之所以来找他,就是为了替朝廷招安。老爷说,自己没有接受招安。所以,朝廷必然会派兵围剿。
让众人快些离开!有人问老爷为何不接受招安,老爷摆了摆手,没有说话……有人要杀了那个莫留魂。可是领着人去找,那莫留魂想是听到了风声,早已经离开了……“有些人跑了。几个当家还有一些人,说什么都不肯离开。他们劝老爷走,老爷却说,是因为自己而害得他们至斯,怎么也不肯走!之后……之后官兵就包围了江家,又放火,又杀人……“官府的檄文上说……说……老爷他,已经伏诛……”
心,在一瞬间被抽空的干干净净,下一瞬,却又被压抑的紧紧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