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哥没在宫外置办一套宅子么？”这几日相处下来，二人已十分熟稔。周凌枫觉得张寂竹为人爽睐，便以“大哥”称之。
张寂竹闻言笑道：“我家就我一个人，在哪里不是住。再说了，反正太医院每日晚间都需要留人值守，我日日留在那里，大家都很是开心。”张寂竹讪然一笑，道：“更何况，京中权贵太多。我一个小小的七品官，俸禄实在是不多。京城的地皮太贵，买不起啊！”
周凌枫微微点头，他已从张寂竹那里知晓，张寂竹的母亲在生他的时候便因为难产而过世，而那个时候，他的父亲张怀一并不在他身边。他父亲一直在外云游，将他那大肚子的母亲一个人扔在家中，生死不问。他的母亲无奈，只好回娘家居住，却一再遭受自己家人的冷嘲热讽，最终在生张寂竹之时撒手人寰。张寂竹从小便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二十余年来一直钻研其父亲留下的医术心得，也一直期盼着自己的父亲可以回来接他离开。奈何，张怀一的名声在外面越来越大，可张寂竹在替自己的父亲高兴之余，也觉得自己离父亲越来越远。直至他到了十六岁那年，自觉医术有了小成，不愿再过这种寄人篱下的生活，想要出去闯荡出一番自己的天下。与其舅舅舅母一说，二人自然很高兴，终于可以将他这个白养了十六年的侄子推出去了。便给了他几十两银子，让他自己上路了。
张寂竹说自己几经辗转，终于在二十二岁时在太医院中觅下一个职务，又将其间六年的遭遇略去不提。可是，即使张寂竹不说，周凌枫也能猜到。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孤身在外沉浮六年，会是个什么境况。
有的时候，周凌枫也在拿张寂竹和自己对比。其实他们二者之间并没有什么太多差距，都是失去了家人，都是在十六岁的时候失去了依靠。可是，周凌枫黯然一笑，他一个六根不全的人，还能做什么呢？
张寂竹似乎看出了周凌枫的所想，便走到他床边，抓起他的手，一字一句道：“听着！我不知道你为何要自杀，想来你进宫当太监也是为人所迫。但是，你自杀之前要好好想想，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没有什么你需要做的东西了。情，恨，是不是真的所有的一切都与你无关了！”
周凌枫浑身一颤。情！恨！
他原以为，自己的家人被满门抄斩后，这个尘世就与自己失去了联系。可是这一个月中，他又认识了很多人，见到了很多事。若是他真的自杀了，英儿和张大哥会为他伤心的吧。若是他真的自杀了，那个御座上高高在上的皇帝，会十分得意的吧。若是他真的自杀了，他是不是就永远都看不到这尘世间的万物了。阳光，秋雨，还有那一张张或美或丑的容颜。
情！恨！
要为了这两个字活下去么？
想着想着，周凌枫的脑中突然蹦出一个疯狂的念头！
“我现在是在皇宫中啊！那个可恶的皇帝也是在皇宫中啊！我们离的这么近，或许……或许，我可以报仇！我可以报仇的！”
周凌枫的眼中显出一种嗜血的狂热。“皇帝啊皇帝，你自以为可以让我痛苦终生，我周凌枫要你后悔！我周凌枫要你死在我的手里！”
周凌枫自己看不到，可是他的嘴角挂着一丝狞笑。
他疯狂的思索着，想象这自己手中的剑穿过皇上胸膛的样子，想象着皇上在自己的脚下，苦苦哀求自己不要杀他的样子，想象着自己大仇得报，父母亲人含笑九泉的样子。
周凌枫越想越开心，到最后不禁手舞足蹈了起来。他在不大的屋子里来回踱步，肆意的宣泄着自己的痛快。
不知过了多久，周凌枫才慢慢冷静下来，但是眼中却满是报仇的炽热。
周凌枫看向窗外，竟然已是月悬中空。而张寂竹，也早已离开。
——
“别睡了，别睡了！还当自己是大爷怎么着？”一个颇有些尖利的男声将周凌枫吵醒。那人粗鲁的撤下周凌枫盖在身上的被子，毫不犹豫的踹了周凌枫一脚，道：“真他妈的！新来的就是不懂规矩！还不快起来！”
周凌枫昨夜思付了一整晚，他仔细的考虑过，在宫中值勤的太监很多，有很多怕是连皇帝的面儿都见不到。他想要刺杀皇帝，就一定要先爬到一个比较高的位置上。这个过程或许会很慢，或许自己在还没有见到皇上的资格时，就已经命赴黄泉。但不论如何，周凌枫决定试一试。忍气吞声、委曲求全，不管前路有多艰难，他都要咬紧牙根熬过去！
不过，他毕竟还是个十六岁的孩子。想是一套，能不能做得出来，就要另说了。
周凌枫实在是没想到自己会被这么粗鲁的吵醒。他昨日想了一宿，直至三更天才睡，而如今，他睁开眼睛，天不过是朦朦亮罢了。周凌枫的气不打一处来，可是他拼命的克制着，他静静的从床上爬起来，没有言语。
叫他起床的太监，将手中的东西向周凌枫一递，傲慢的道：“穿上这个。”
周凌枫顺势一看，只见那太监手中是一件白色粗麻衣，那种款式，与英儿身上所穿的衣服相同。周凌枫知道，这就是宫中最低级的小太监的宫衣了。
第十四章分选
“嘿！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穿！”那太监身上穿着浅蓝色的麻衣，看样子料子比周凌枫好上了一些。他见周凌枫久久不予理会，不禁有些恼怒。
周凌枫对自己暗念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便接过白色粗麻衣，三下两下套在了自己身上。
那太监见周凌枫穿完了衣服，也不着急走，站在原地微笑道：“老弟，你要知道，今天可是分选的大日子！”
“分选？”周凌枫没听过这个词。
“是啊！这宫中，我们这些人一共分成十二监、四司、八局，今天就会决定你分选到哪一个地方去。”蓝衣太监仿佛正在诉说着什么有趣的事，颇有些眉开眼笑的。
“哦……”他所说的这些东西，对于周凌枫来说一点概念都没有。
那蓝衣太监神色一暗，心道：“今天怎么这么倒霉？碰到一个去哪里都无所谓的主？”他不愿就此罢休，便继续鼓动道：“老弟，你可要知道。在这些地方，可是有的好，有的坏啊！若是把你扔到浣衣局，一年三百六十日，日日洗衣服。现在还好，若是等到寒冬腊月，啧啧，冻也冻死了。”他见周凌枫颇有些意动，便继续卖力的道：“可若是分到神宫监那种地方，那就悠闲的不得了啊！你想啊！他们神宫监的职责就是掌太高各庙洒扫、香灯等事。那一共才多大地方，人还不少，自然不用出多少力啦！”
周凌枫闻言微微点头，那蓝衣太监见周凌枫有些上道，两只眼睛，不禁眯成了一条缝。
“哪个地方能够见到皇上？”想不到周凌枫突然问出这么一句。
“嘎？”蓝衣太监一阵惊愕，暗付道：“没想到这还是个想要赢得圣眷的主！”但转念一想，他既然有所求，那还愁生意不好做？便笑道：“有啊，当然有啦！我跟司礼监的随堂公公熟得很，自然可以帮你疏通疏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