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行刑
周凌枫再次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周边鼓声大作。
不是乐鼓,也不太像是军鼓,倒有些像是那些知州、知县府衙门前,那种鸣冤鼓的声音。
他咽了口吐沫,只感觉嗓子如同火烧一般的痛。微微动一下,浑身上下就都疼痛着。脖子僵硬的,仿佛被人打了一般。
被人打?周凌枫忽然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一幕,他死死的咬住刘德的手指,又被周围的人拳打脚踢。似乎,最后是有人出手将自己打晕的!那人的手冰凉,若是猜的没错,打晕自己的应该是祥七。
那么,这里是哪里?
鼓声骤然停止,世间万物似乎不再有一丝声音。
“禀大人,周横放等四十七人,已经验明正身!可以行刑!”一个声音朗声说道。
周凌枫倏然惊醒。刑场!这是在刑场!他费力的睁开双眼,想要看清眼前。
“你醒了!”祥七的声音从周凌枫身边传来。
周凌枫不去理他,他极力的睁着双眼,妄图看清眼前的一切。
爹爹!
周横放直挺挺的跪在行刑台上,在他身后是同时被勾决的四十七人。刑场的四周,手持长枪,腰间悬剑的侍卫站了一圈。他们早已等到命令,今日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刑场的木栏外站着黑压压的一片人,老人、孩子、男人、女子,他们的目光不尽相同,却都一个个争先恐后的踮起脚尖,生怕自己看不到。更有甚者,让自己的孩子骑上自己的肩头,像看大戏一般看这这场处决。只是,人群虽多却静谧着没有声音,不是出于对死者的尊重,而是因为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并没有见过这样慑人的阵仗,都有些目瞪口呆罢了。
他们只知道,今天被处斩的,原本是一个权势滔天,手中雄兵百万的侯爷!他们只知道,这个侯爷之所以全家问斩,是因为他想要反对朝廷!他们只知道,一下子处死四十七人,是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看到过的景象!他们只知道,今日之事一过,这件事一定会成为全京城谈论的焦点,没有看过的话就太没有面子了!
这件事,会被人谈论多长时间呢?十天?半个月?若是幸运一些,周家四十七口人被问斩的过程还会在一个月后偶然被别人提起。若是更加幸运一些,再几十年之后,也许还会有老人,对他的孙子们讲诉这样的故事:“我曾经看过一个侯爷被问斩!那场面……”
他们麻木不仁?不!他们的眼中,有种兴奋的光芒!
监斩官高坐在台上,等待着午时的到来。用来遮阳避雨的房顶挡住了寒雨的倾洒,却挡不住瑟瑟的冷风。监斩官皱了皱眉,将自己身上的官服紧了紧。
囚犯们在不大的场地上密密麻麻的跪着,他们看着死亡的临近,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他们的衣衫单薄,却一个个挺直了腰杆,强忍着因为寒冷而战栗的身子。
周凌枫看不到家人们的表情,只是看着那一个又一个熟悉的背影。周凌枫此时正处于一个与刑场仅相隔一条街的酒楼上,他从并未关闭的窗子中,看到这样的景象。
监斩官看了看一旁放置的沙漏,摇摇头,朗声道:“逆臣周横放,你还有什么遗言要说的么?”
周横放傲然一笑,一字字道:“大行皇帝薨后,大瀚江山易主。横放虽举兵讨之,奈何愚钝不堪,终未成事。如今,唯有以死报之耳!然,逆贼虽猖,终有天谴之时!我周横放今日,便以死殉国!”
监斩官的脸色刷的一下白了,真后悔自己多嘴,问了这么一句话出来。虽然这句话,周横放说的不清不楚,但只要是读过一些书的人,就都可以从中听出一些门道。什么“大行皇帝薨后,大瀚江山易主。”这不是在说,当今的皇上没有继承先皇江山的资格么?而且,竟然还将当今皇上说成是“逆贼”!这样大不敬的话,别说是说者有抄家灭族之大罪,就算是听者也有可能被株连!
虽然寒风大作,监斩官的身上却彻彻底底的出了一层汗。
监斩官暗道:“周横放啊周横放!你领兵造反,害人终害己。把自己一家人的性命搭进去也就算了!还要让我也跟着倒霉么?”
他害怕周横放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急急从案上抽出一块斩牌,随手一扔,道:“午时已到,行刑!”
“不!”周凌枫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起身,却最终颓然跌倒。他声嘶力竭的叫喊着,喉咙里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他被点了哑穴。
手起,刀落。
四十七道寒冷的刀光纵横,木然的收割着四十七条生命。
鲜红的血液泼洒,跟随冷雨一同落下。深深的陷进土地里,被冲淡,被吞噬。
四十七个生命毫无声息的离开,而当时生命降落的那一刻,却喧嚣异常。原来人生,竟是这样的矛盾。
生命在一瞬间被抹杀,丝毫没有曾经出现过的痕迹。
周横放面无表情的瘫软在地上,他的身后靠着一面冰冷潮湿的墙。他的双眼木然的睁着,眼中满是斑驳的赤红。冷雨已经打透了他的单衣,他豪无所觉。他忽然想起,那些在定国公府上的日子。还是孩童的他淘气的爬上树枝,去摘一个怎么都摘不到的大桃子,却终究手上一滑,摔在了地上。还好树并不高,没有摔坏,只是将屁股摔得通红。晚上,父亲回来,听说这件事,急忙冲进自己的房里。而那时,府上的大夫正在给自己的屁股上药,那红彤彤的屁股蛋子赤裸裸的展现在父亲面前。他面红耳赤的想要提上裤子,却因为触碰到了痛处惹得一阵呲牙裂嘴。父亲见此状,却在一旁哈哈大笑……
雨,好冷。周凌枫的脸上,却缓缓的现出一丝暖暖的微笑。
一旁的祥七微微皱了皱眉。
“趁着他意识不甚清明,送到蚕室去吧。”祥七又看了一眼外面满是血污的土地,和早已哄然散去的人群,长袖一摆,下楼去了。
一个侍从将周凌枫抱起,向着外面走去。周凌枫并不反抗,他已经不清楚为什么要反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