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的谴责意味相当重,尤其燕宁本身还是一个Omega。
郑飞鸾急忙道:“爸,我没有!”
天知道他最敬重的人就是燕宁。那些身外的安全感,譬如地位与财富,确实是郑弘明给予的,但他内心的安全感,尤其是孩童时期的安全感,则完完全全是由燕宁一个人赐予的,他怎么敢不把燕宁当人看?
他正欲辩解,燕宁却知道他要说什么,慢慢摇了摇头:“我是指,把每一个Omega都当人看。”
“我……”
临到舌尖的说辞被抽去了支架,散得不成句。
郑飞鸾讲不出话来了。
“假如你不认识我,剥除血缘关系、长幼关系,单凭我们各自的性别,你会愿意抽出十分钟,坐在这里好好听我讲话吗?”燕宁问。
不会。
郑飞鸾清楚地听到了内心的答案,沉默着没作声。
于是燕宁笑了:“你看,你的尊重是有条件的,它基于一种冷漠的偏见:我抚养你长大,你足够了解我,才使我区别于其他的Omega,得到了和你——和一个Alpha平等对话的‘特权’。在这一点上,你活脱脱就是弘明的翻版。他年轻时当我是花是鸟,唯独不当我是一个有对话价值的人,即使我教的课年年都最受学生喜欢。”
他用杯盖拨了拨茶汤上漂浮的参片,盖下眼帘,轻轻吹了一口气:“飞鸾,你觉得我是一个被信息素控制的Omega吗?”
郑飞鸾立刻摇头:“不是。”
“那你凭什么认为,你的Omega喜欢你就一定是信息素作祟,不是出于真心?”
“爸,他怎么能和你比?”郑飞鸾感到十二分荒诞,“你没见过他,才容易把他往好了想。他是什么人?他连一份正经工作都找不到,靠替花店跑腿、给狗洗澡吹毛赚钱。这样的Omega,还跟我谈什么真心不真心?”
“这样的Omega?什么叫‘这样的Omega’?”
燕宁非常失望,放下了茶杯:“知道弘明当年是怎么评价我的吗?他说,教古代文学史,无非就是把躺进棺材的死人搬出来说事,赚的是死人钱——隔了三十年,你们父子俩贬低人的方式倒是如出一辙,默契得很。”
大雪还在纷茫飘落,风寒了,剌剌掠过窗口,冻得燕宁连咳了好几声。
郑飞鸾哪儿还敢犟嘴,忙不迭起身关紧窗户,把徐妈拿来的毛毯盖在了燕宁腿上。
“爸。”他半跪在燕宁身边,问道,“你也和父亲一样,希望我接他回来吗?”
“不。”
出乎意料的,燕宁摇了摇头。
他说:“在你改变Alpha的傲慢心态之前,我希望你离他越远越好。”
第二十六章
“我不是傲慢,我是……”
郑飞鸾想解释,偏偏找不出一个恰当的词。苦思片刻后,他抬起头,望着燕宁的眼睛,坚定地重复了一遍:“爸,我不是傲慢。”
分明是成熟男性的面孔,神情也够认真,眉宇间却带着三分稚气的倔强。
燕宁笑了出来。
真像二十多年前,小小的郑飞鸾在外头闯了祸,被父亲逮到一顿严惩,满腹委屈却不能与人倾吐,于是气冲冲鼓着腮帮子来找他,要他安慰,还执拗地说:爸爸,我没错。
当年那个硬骨头的Alpha小男孩,怎么就悄悄长到了三十岁,遇见了自己的Omega,还成了孩子的父亲?
燕宁揉了揉郑飞鸾的头发,温声道:“不是傲慢,还能是什么?要真像你说的那样,是怕给不了他公正的对待,你为什么不给他一次表达意见的机会?飞鸾,你扪心自问,如果他说不在乎公正不公正,只要和你在一起,你会尊重他的想法、娶他回家吗?”
郑飞鸾的神色僵了。
当然……不会。
他已经不记得何岸的长相了,可他仍然记得何岸凝望他的眼神。那眼神柔和又炙烫,将纯粹到拣不出一粒杂质的爱意铺陈在他面前,深情而无所求,近乎献祭。
这个Omega,是愿意不顾一切跟他走的。
郑飞鸾如何不知道,他在那间咖啡厅里做出的一切决定都是为了自己,没有一分一毫是为了Omeg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