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好日子过起来尤其地快,眨眼间入了冬,眨眼间又是新春,眨眼间换过了一本又一本年历。前来游玩的旅客络绎不绝,村人的日子越过越好,接连娶进不少外村媳妇,一户一户地壮大了起来。
人口一多,不少大妈大婶便想著锦上添花,继续扫除村中的单身男女。
大河孤身一人,住著秀秀家那麽大一个院子,空著也是空著,再者他如今年近三十,老实稳重,瞧上去的确是个可依靠的,加之勤劳肯干、节俭持家,想来也有不少的积蓄了。虽然他丧妻丧子,命数里不太吉利,又身有小小残疾,但是寻个同样有缺憾、性子温顺的女人配他,也是不难的。
閒话来閒话去,这天村里一位赖大婶便高高兴兴地上了门,要给大河说媒,说县城里有一位好对象,正是三十岁的芳龄,之所以至今未嫁,乃是因为对方小时候患过小儿麻痹,有一只手肌肉萎缩,不大方便活动。
大河当即表示婉拒,不过这位大婶经验老道,曾经撮合过村中三对男女,十分地锲而不舍,进一步劝慰大河,你年纪老大不小,应该有个伴儿,并且更进一步揣测,你该不会是嫌弃人家手脚不灵活吧?
大河慌忙摇头,十分笨拙质朴地表达了对陌生女子的尊敬,但仍然婉拒见面相亲。
「唉!你这孩子,怎麽就这麽死心眼,」赖大婶唏嘘说,「秀秀走了那麽多年,不会怨恨你的!」
大河想到秀秀更想到未曾活过三岁生日的小女儿便低下头去不再言语,而赖大婶以为他顾念旧情,不愿意续弦,便只能长吁短叹著离开了。
她回去将这状况与众姑婶们一说,众人一致认为要帮助大河扭转观念,脱离旧日苦痛,从头再来,於是数日後换了一位刘大妈,挽著袖子上门来,要拯救她们眼里孤苦寂寞的大河。
大河拒绝了一次又一次,被追得怕了,索性平时都待在山上不回村,直到夜深人静才偷偷溜回去。
结果有一日正午他帮他三舅忙完农活,正在帮忙煮饭,他三舅妈像柱子似的杵在灶台边上,开始跟他念叨,「哎,大河,上次赖婶跟你说那个小姐,我看著就很不错!」
等到他端了碗盘进屋,他三舅半倚在床上,抽著烟杆子,也跟他说:「大河啊,你要是看著合适的,就娶进来吧,也不能总是一个人……」
大河闷著脑袋排碗筷,因为嘴巴笨,不知如何辩解,所以乾脆一言不发。
他以为这攻势到此为止,谁料午後吃完饭上了山,就连打扫的邹大妈都扛著扫帚来与他嘀咕,「大河啊,你要是看不上赖婶说的那小姐,我给你说一个!我有个远方表亲的女儿,才死了老公,她一个人带著孩子……」
话没说完呢,竹林里扑扑簌簌地开始刮大风,吹翻了邹大妈的垃圾篓子,邹大妈啊呀一声,追著滚落的篓子跑了。
傍晚入梦,那块十分好用的大石头消失无踪,山神倚在光秃秃的山神庙上,翘著二郎腿啃一根大麻花,喀啦喀啦了许久,才懒洋洋地问他:「赖婶?远方表亲的闺女?」
「我不娶她们,」大河老老实实蹭上去说,并且试图照旧抱住山神的腰,「我不喜欢她们啊。」
山神往边上躲了躲,却没躲开,被大河结结实实搂住了,只能挑了眉毛斜眼看他,「哦?」
大河在他颈边蹭了蹭脸,贴著他耳朵热呼呼地说:「不娶她们,娶你。」然後在他脸边做了个往上掀的动作。
神仙一愣,在意识到这是掀红盖头的动作之後,耳根霎时红了,瞪著眼睛好一会儿才狼狈地反击说:「我是神仙,应该我娶你!不对,你……傻瓜!你学坏了!」
这花言巧语的,可不是学坏了吗!
大河为了表示自己还是好孩子,就把山神的嘴堵住了,亲亲密密地堵了会儿,他低下头把脑袋搁在山神肩上,「我不娶了,可是想去领养一个孩子。」
「嗯,」山神冰凉的手指摩挲著他脑後短短的头发,「是该有个孩子,以後好照顾你。」
大河摇摇头,凑上来又在他唇边轻吻了一口,「不是照顾我,以後我老了,他给你带供品。」
「哦?」山神抚著他脑後,「那你呢?」
「我在山上陪你,」大河说,「那个时候我就没力气下山了,我在这里一直陪你……」
他话没说完,就被山神揪著头发拉扯了头颅,结结实实堵了嘴,神仙舔著他唇齿低低地说:「别说这些……还早,别说这些……」
大河温热的掌心捧住他冰凉的脸。
大河虽然愚钝,但是因为别无所求,所以有些问题他很早就开始思索起来了。
他强迫自己去明白那个山神老早就教给他的道理生老病死、悲欢离合,这是逃不过的。
他这辈子短短几十年,怎样也只能陪他寂寥冷清的神灵几十年,再怎麽挣扎不舍,他终究要离开,就像他的父辈们,在大山的亘古永恒中沉入寂寂,化骨成灰。
他明白,只是舍不得离开,他舍不得离开,但还是得明白。
只是他没有想到,先走的那人不是他。
也就是过了那麽几个月,突然有一天开始,赖大婶刘大妈三舅妈之流,再没有跟大河提起说媒的事。
原因无他女孩们都舍不得县城的户口,纷纷急著往城里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