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更不知晓,接下来类似的事还会一再发生,不晓得这就是皇上给诚王的密旨,亦不知道每发生一次诚王就富上几分,他的财富除了皇上赏赐和叶家的根基外,大半来自于此。
这些被「盗贼」所杀的人里,有些是皇上眼中的闹事者,有些则是从前支持仁王登基的旧势力,他不想罗织罪名抄家灭族以免换来千古骂名,却用了更卑劣的方式解决这些问题。
想当然尔,这些盗贼全是由官兵假扮的。
诚王秉毅虽然个性冷漠阴沉,却不是一个天生冷酷的人,初次执行前诚王反复做着恶梦,隐隐期盼发生什么事阻止他,可是经过一次又一次杀戮后,他开始对生死麻木,能面无表情地下令诛杀仍在襁褓中的婴儿。
而今,他仍保有一丝罪恶感,所以他躲进暗香怀中,汲取一夜价十金的温柔。
他的王妃也会像暗香一样温柔吗?
◇◆◇
结束旅程回到芳周城时,夏季已进入尾声。
暗香足足离开了一个多月,临近下一次初三之会方归来。
临别前诚王殿下送了他一套金钗,两两一对共有三对,对对雕工细致俨然出自名匠之手。
拿到的时候,暗香想着也该买对钗给秋实了,他皮肤黝黑不得客人喜爱,恐怕永远也得不到一对像样的钗子,不如由他赠送吧,看秋实喜欢哪种宝石都行。
可是,他归来时迎接的人里独不见秋实。
当时他就觉得有些奇怪了,可是常妓师一个劲地问他诚王的事,弄得他无法插口询问秋实在何处。
一直等到安顿下来,他才有逮到个空问送膳食来的侍僮秋实在何处?侍僮支支吾吾地不敢回答,他逼得急了竟然一溜烟跑了去,暗香被这么一弄满心不安,生怕秋实出了什么大事。
为了消弭不安,暗香急步往秋实住的小房间走去。
阴暗潮湿的侍僮通铺里,有具小小的身子蜷缩其上。
暗香的心直直下沉,有股极为不详的预感从胸口蔓延,他急忙奔过去察看秋实的情况,并在心里反复祷念希望秋实仅是染上风寒。
预感总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小而黝黑的身体上红痕交错,他的面庞亦因高热而滚烫,吐着热气的口唇则干枯裂开,悲惨得令暗香不忍卒睹。
仅是转瞬,暗香收拾情绪向外大喊:
「来人呐!有人在吗?」
一回头,但见门外站着几名侍僮,皆躲在门后不敢应声。
「还站在那里做什么?快去请大夫!怎么能把人扔在这里等死。」暗香难得发了脾气喝骂道。
平常性子软的人发比脾气来更为恐怖,侍僮们经此一吓全都缩在一块儿,依旧没人敢回应。
暗香稍微冷静下来才想起侍僮不能离开苏红楼,叫他们去请大夫根本是缘木求鱼,办不到!
他随手从头上拔了根金簪子下来,叫来个和秋实交好的侍僮,拿着它贿赂龟奴,让龟奴去请大夫来,并吩咐价钱高点也无所谓,务必请医术最好的大夫来。
妓子是众人眼中最下贱的人,一般的大夫根本不愿意前来看诊,愿意来的若不是医术不精,就是收取高额诊金的趋利之徒,只有住在城郊一位老大夫抱着人命皆珍贵的态度,愿意悉心为妓子治疗看诊。可现在事态紧急,老大夫又住得远,暗香也不敢指定要人请老大夫来,只好花大钱了。
付出一根金簪子和高额诊金为代价,秋实的热度终于在傍晚时分降下来,永远冰冷地降下来……再也没有呼吸。
暗香像被抽离所有力气般愣愣地望着秋实,幻想他又睁开眼来笑着迎接他,问他要零嘴儿,缠着他讲述城外风光。
可是,再也不会了。
那名与秋实交好的侍僮断断续续地叙说经过,几天前一名性好折磨小官的大老爷来找楼主,说想要年纪小幼幼嫩嫩的孩子玩一宿,楼主找常妓师商量商量,便趁着暗香不在把秋实叫了过去。
常妓师想,反正秋实肤黑不得大老爷们的缘,趁着这回能捞多少银子是多少。
秋实全然不知这位大老爷的兴趣,满心以为常妓师给了他个好机会,他终于能凭自己得到老爷们赏赐了。
一宿之后,他浑身是伤被抬回来,气若游丝讲不出半个字,强撑着一口气也许是等着暗香归来见他最后一面吧,如今终于相见了,他也许安心离世了。
暗香很想冲去质问常妓师为什么,为什么连为了几两银子葬送一个孩子的性命?可是他没有这么做,就算问到答案又能如何,他自个儿都不得自由了,还能怎么保护其他人。
看到秋实的尸首被抬出苏红楼,暗香颓然坐倒在地,从来没像此刻一样感觉自己无比渺小,什么也做不到。
人呐,为什么会活在世界上,他这样苟延残喘地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早在灭门那天他就该和家人们一块儿死去,才不会受辱、才不用看见今天的惨况,秋实他还这么小、这么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