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知道,他现在看似轻松,其实走一步都无比小心。
小心地控制着呼吸,小心地控制着手指弯曲的弧度,小心地迈出一步又一步。
他怕一不小心,便要狂奔起来,掌中的力量,便汹涌澎湃地宣泄出去。他身体里仿佛有一团火,若不小心捂着用力攥着,便要爆裂开来。
想杀人想杀人想杀人!
◇◆◇
息风软循着那请柬的指示一路行去。走着走着,不知何时步入一幻境之中。放眼望去,竟是一片白雾缭绕的桃花林。
与他自己那桃林,又相似,又不相同。古老的记忆被勾起,他似乎也曾在这一么一片林子里待过。
他脚步不由慢下来,一棵一棵树摩挲过去。记忆跃过百年岁月,千年岁月,不断往前,再往前。
终于他想起来,这里是他诞生的地方。
他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时,只觉恍然回归了最初的状态,不喜不悲,无欲无求。
他在一棵桃树下坐了下去,便不再动了。
一晃便是几日过去。
息风软心知肚明,这是一种魇术。这桃林并非真实,他脑子时那浑浑噩噩的意念也并非完全来自自我。是桃林里缭绕的白雾在侵蚀着他的意识。
他保持着一半清醒,安静地待在这陷阱之中。他在等,因为他知道,对方也在等。
这几日,对方并不是没有来过。他听见动静。凶兽在躁动,另有一个女声,安抚地对那凶兽道:「等等,莫让他伤了你。我会让你亲手报仇,你再等等。」
息风软耐心地等到第六日。此时没有那白雾,他脑袋也真是有些昏昏沉沉了。
息风软有处致命伤。他三魂六魄中,碎了一魄,因此无法长时间维持人形,需得时时喝酒才行。
六日滴酒不沾,已近他极限。他知,而且他知对方也知。
果然第六日,那远远听过的女音,再次出来了。
「风廉。」她唤他。风廉是息风软在上古神战时所用的名字。
桃树下静坐的息风软睁开眼睛,并未看见任何人影。「你是谁?」他问。
对方似是笑了笑:「事到如今,你还不知道我是谁么?我是琴姬啊。」
琴姬,是个很普通的女子名,可是出现在这里,那只可能是一个人。
她是祸衍的爱妾。
「是你搞的鬼。祸衍呢?」
他话刚出来,便听见一个粗哑的声音兴奋的道:「我可以杀他了吗?」那声音沙哑难听,隐隐混着凶兽的嘶吼。
「你去吧,」琴姬的声音立刻变得无比温柔,「小心点。」
来得这么直截了当也好。息风软站了起来。
前方只见阴森黑气弥漫开来,一时间遮天蔽日。黑气的中间,一个狂暴的身影拖着一把巨大的砍刀,朝着这边大步走过来。
息风软看着这道身影,轻声道了句:「原来如此。」
看那人此刻龇牙咧嘴、青筋暴起的狂乱模样,与之前那副纨绔子弟的形象着实判若两人,但息风软仍是一眼便认出来,那是兀黎,更准确地说,那身躯是兀黎。
之前息风软也想过,祸衍只是个神魂逃出来,没有合适的肉身也难成大事。而祸衍力量强大,寻常躯体难以承载,没想到他们竟找上了兀黎。
兀黎身为天帝颛顼之子,虽本人没得什么力量,这身躯却依旧是副好肉身。
息风软看着一步步走过来的祸衍。此时他瞪得通红的两只眼睛里目光狂乱,一张嘴快要咧到耳朵边,唾液滴滴答答往下淌,一张原本称得上俊逸的脸孔此刻夸张扭曲得简直失了人形。回想神战之时的祸衍,长袍一甩立于万千凶神恶煞之上,那身姿是何等威武雄壮,哪像此刻面前这样,一副癫狂野兽的模样。
当年祸衍被他们重伤镇于玄石之下,几千年过去,他早已不是当年的邪神。
那始终未现身的琴姬似是看穿他的想法,恼怒道:「便是你们害他如此!我定要你们一个一个偿给他看!」
息风软如同全然没听见她的声音,只看着面前落魄的凶神。他想起敖溱、白露、孤墨,想起上古神战他们并肩作战时的场景,想起孤墨化作玄石、断了双腿的白露又哭又笑的模样,想起敖溱于对垒的两军之间引天雷自尽,想起瑶歌抱着敖浚离去,想起碎了一地的玄石、昏迷不醒的白露。
他想着想着放声大笑起来,随着他的笑声,身旁卷起了阵阵狂风,与那铺天盖地的黑气形成鼎立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