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顺着黄泉路行去,越临近第一殿,越觉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息风软的步伐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整个人身形也跟着矮下去,像片蔫了的叶子,没精打采。
初来地府那几日,其他几殿阎王听说他们大哥居然带了个人回来,纷纷借公务之名跑来参观。还不是一道,今日来一个,明日来一双。十殿阎王乃看管凶魂恶鬼之人,本身属性无一不是极凶极煞。他们平时大多也如荆灼一般收起煞气,露个人模人样的法身。荆灼知他们辛苦,是以相处时总是屏退左右,由着他们肆无忌惮现出凶恶原身。
息风软虽不计较他人外形面目,但要他每日在这死气沉沉的地府,对着一群凶神恶煞的人,实在是比死了还难受。
……不,死了要被荆灼抓去当床头灯,所以活着大概还是比死了要好一点。
息风软慢慢磨蹭着,好不容易蹭到鬼判殿前,忽而精神一振。鬼判殿气氛与往常有些不同,虽然还说不上是哪里不一样,但可以确定那绝对是让人舒服的改变。息风软有些好奇抬眼望去,殿外守候的侍卫中有陌生面孔,盔甲装束也与旁人有所不同,大概又是哪殿阎王来访。
啪嗒啪嗒地往里走去,未见人影先闻其声,其中一个明显是荆灼,另一个没听过的声音则清透悦耳。一进去,里面两人一齐回过头来,息风软眼前顿时一亮。只见荆灼身旁立着一人,年纪尚轻,正是少年将将长成青年之时,身姿轮廓已显青年的俊朗之风,又带着少年的青涩纯真,一张盈盈的笑脸,极是喜人。
适才进门时,息风软似乎隐隐瞧见这人正抱着荆灼脖子撒娇。息风软自然不会介意,只觉这美好年华正是惹人疼的时候。
那人见息风软进来,忙上面一步掬手行礼:「这位便是月老大人?在下第十殿阎王丹寻……」
「哦哦,」息风软不等他说完,便迎上去捧住他的手,「原来是小寻啊。」
「啊啊?」丹寻明显给息风软的热情吓了一跳,一时不知如何反应,便只客套地冲他笑。
息风软捧着他的手,极为感动地道:「第十殿乃轮回转生之殿,今日见小寻你,果然好——有——生——气——」说到最后,一副久旱逢甘霖的欣慰模样。
「嗯?啊?」丹寻看看息风软,又扭头去看荆灼。荆灼只不动声色。丹寻便又把头转回来。
息风软还在赞叹:「……不知那些亡魂见了你,怎还舍得去投胎啊?」
丹寻也不抽手,微笑道:「大人说笑,那些亡魂见了我——哪还能不赶着去投胎呢?」
说到后半句,他声音忽变得粗哑沉闷。息风软只见眼前一晃,哪还有什么美人面孔,只有一圈圈利齿龇龇竖立。那画面原本甚是森冷可怖,却又莫名有着如花吐蕊般优雅的美感。息风软近在咫尺首当其冲,本能往后一让,才看清那利齿确是如花蕊般被花瓣簇拥着。只见那花瓣晶莹剔透,红艳欲滴的底缀着金色惹眼的斑纹,一层层深深浅浅错落叠起,娇柔伸展开,绚丽非常。一眼望去说不清是美艳或是骇人,只觉诡丽无比,怵目惊心,偏又移不开视线;又有异香袭来,直叫人头晕目眩四肢瘫软。
才一晃眼,花影无踪,又见丹寻笑吟吟立在那里,扭头朝荆灼眨眼。
息风软这才悻悻缩了手,早该知十殿阎王均非善类。丹寻真身乃妖花红王。红王好食,尤喜恶鬼。通常在野外见此妖花,若是被他美丽模样吸引上前,再着他香气迷了心智,便难逃被他一口吞下。
丹寻此刻仍是先前乖巧的模样,但经方才那一幕冲击,此刻息风软看他,怎么看怎么诡异。倒是丹寻见他没了精神,反过来拍拍他安慰道:「大人莫在意,此乃我真实模样,非是法身。」
息风软怏怏地哼哼了两声。
荆灼这才开口:「桃花,为何我近日见你,脸色总是如此难看?」
「你何时见正在吊死的人脸色很好看的?」息风软没好气地回应。
丹寻在一旁插话:「我地府阴气极重,想大人必不习惯;若是去人间生气热闹之地游玩一番,定能恢复精神。」
一句话正说中息风软心思,息风软目光立刻又亮起来,但转念想,荆灼准不会放他走。他正寻思,就听荆灼道:「也是。桃花,今日你不必守在地府,出去散散心吧。」
息风软受宠若惊望过去,又见荆灼对丹寻道:「十么,我们也该动身了。」
原来是时人界某地有战乱。但凡战乱之地,总免不得死气横生,游魂无数。是以荆灼与丹寻须亲自去走一趟,安神收魂。
荆灼显得甚是体贴地对息风软道:「反正我不在地府,你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今日便放你休假好了。」
息风软完全不领情,跳起来一手指向荆灼:「你!你每日把我扣在这里根本不是为了看什么生死簿!你终于承认了!」
荆灼好整以暇对上他的视线:「我承认。那又如何?」
息风软手指僵直在半空。
荆灼好心提醒他:「你可要去上面告我么?」
息风软手指抖了抖。
荆灼继续提供意见:「是我要放你假,你若觉得我没这个资格,不听也可以。」
息风软立刻把手指收回去,扭头喝酒,佯装什么也没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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莺飞草长,花红柳绿,正是江南好时节。
最是繁华杨柳岸。驻足岸边一眼望去,茶楼酒肆当铺赌场茅屋欢馆,一应俱全。日日喧闹,夜夜笙歌。置身其间,恍似天荒地老终有时,风流快活无穷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