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会客室坐了一阵再没见着半个人。息风软本就是坐不住的人,地府威严压抑的气氛直让他透不过气,想着那阎王也不知要休息多久,终于耐不住溜达出去。
守门侍卫只觉有风拂过,隐有花香,定睛一望,什么也没有。
息风软出了大厅,当是观光旅游一般,四处转悠。鬼判殿平时接了亡魂,便根据生前善恶审判,有大善者,送往天庭或西方极乐世界;有功过互抵者,往左走,入第十殿投胎重新做人;有恶者,往右走,先在孽镜台上转一转,看清自己一身罪孽,再按罪业送往地狱受刑。
息风软久闻孽镜台大名,站在台下一望,果如传闻一般,有十人围的巨镜一面,上书一行血淋淋的大字:「孽镜台前无好人。」传闻无论何人站在镜前,便能看见自己一生所犯罪孽如走马观花般重播。息风软转了转,终是按捺住好奇心,没有上前一试。他来此游了一趟,孽镜台上上下下侍卫瞪着铜铃大眼,却无一人发现,只是他行去时,刚好角度摄入镜中,只见镜中似有影子飞过,并未照出实体。
息风软不识地府地形,也无目的,只是随性游走。也不知行了多久,本是阴风凄凄的地府,却越来越热,越来越热,热得直让人觉得仿佛连灵魂都要脱体而出被蒸发殆尽。息风软心知这热不寻常,宛若是进了传闻中的灼热地狱。他正纳闷第一殿只是审判堂,该无地狱才对,却见眼前现出一熔岩血池,不算大。池中只有一人,背对他静坐,大概是听见声音,回过头来。
竟是一少年,面清冷,好颜色。
息风软不由一愣。那少年见着息风软,虽面无表情,眼中却也划过诧异之色。他站起来转过身,全身不着一缕。四周岩浆翻滚,少年墨色长发披肩,肤色却是冷冰冰的白,面上不见半颗汗珠,甚至隐有寒气浮动。
美色撩人。
息风软刚赞叹完,又开始吃惊。吃惊的是少年手戴铁枷——看这岩池宛若小型血海地狱,难道这竟是个关押在此的犯人?或者是地府中人犯了错在此受罚?
正想着,却见那少年一步步走上岸。息风软瞪大眼睛,看着这么个活色生香的美人赤身裸体地朝自己走来,心中暗惊难不成是美人计?若是这少年就这样开口求自己救他该怎么办?他息风软虽是怜香惜玉之人,但强龙都不敢压地头蛇,要他在阎王的地皮上跟阎王抢犯人他还是得慎重考虑一下。
息风软还在和理智做思想斗争,那清冷少年已上了岸,根本不理息风软,手一震轻松抖掉铁枷,开始穿衣服。
息风软瞠目结舌地看着铁枷落地,发出咣当一声响——这、这是不是已经坐实了越狱?你要逃跑能不能先跟我商量一下啊?
忽然听见不远处脚步声杂乱,伴随着侍卫们的叫喊「这边这边」。那少年刚披上件单衣,停下动作,抬头朝声音方向望。息风软见这少年这时候还在慢腾腾地发愣,心道莫不是个呆子,再顾不得想,不由分说一把扣住少年手腕:「还看什么?快跑!」
息风软带着——准确地说是抓着少年一路乱跑。他一个人本是来去如风轻松自如,带着个人——尤其还是个不知要跑的少年,却没有那么容易。息风软本就对地府地形不熟,只努力往人少的地方跑。谁知不管往哪跑都有众多侍卫把守,一路跑来无论谁见了他,都瞠目结舌一脸惊恐,端起武器就追。不一会他们后面就跟了浩浩荡荡一大群人,很快便被团团围起来,没了退路。
息风软不得不停下脚步,心中哀号你阎王算起来不过是个和我平级的官,怎么我手下只有个整天教训我的丫头,你手下就带了这么大堆子死心塌地的侍卫?
清清喉咙正想说什么,却见那一群侍卫围过来,啪地收了武器,一齐跪下了。
……咦?
一群人脸色惶恐地叫:「阎王殿下——」
……啊?息风软没敢回头看,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掌中握着的手腕似乎开始发烫。
那群人还在叫:「他是今天来借阅生死簿的月老!您可别杀他!」
……敢情这堆子人是追来救我的啊……
息风软对天——从这里只能看到昏黑的一片——翻了个白眼,一下缩回手,叹着气灌了自己一口酒,这才眯起眼回头望去。少年还是冷着一张脸,身后黑影蠕动,身形突然暴涨,只听骨骼咔咔几声,转眼似是过了千百春秋,少年的圆润青涩褪去,身量渐现高大,线条慢慢深刻,额间突起一点,很快一环一环长出来,竟是支黑色的角。
他身形变化时,已有小鬼诚惶诚恐拿了衣服替他披上,待他完全长成,已是高大威仪的地府君王之姿,少年的清冷完全长成为威严肃杀之势,稍一动,死气四溢。漂浮的小鬼们早退得远远的,怕是一靠近三魂七魄都要被这死气湮没殆尽。
周围的侍卫们头压得很低,大气不敢出一口。阎王目光飘过来,和离他最近的息风软对上。息风软又灌了自己口酒,无奈笑道:「就是嘛,我就说从没听说过阎王是个少年。那个,你,你叫什么来着?灼、灼……」
「在下荆灼。」
「哦哦,荆灼。」荆灼一开口,息风软就知他为何一路不说话了,那声波光是荡漾开去,都能让躲得远远的小鬼们跌落地上,抱头发抖。看他样貌气质,果然是硬得如传闻中一般无趣。唉,红芍居然还担心自己会勾引他,难道跟了自己这么久竟还不知自己最怕就是这种硬得不知拐弯之人么?息风软想起那少年的可人模样,再和眼前之人一对比,不知不觉竟叹了口气:「你怎的就长大了,真可惜。」
周围侍卫被他的轻浮模样吓得目瞪口呆,荆灼倒是收回目光,吩咐回府。
第二章
待上了大殿,荆灼坐主位,息风软坐在下首,其余各官差站的站坐的坐各自就位,礼仪到位,规规矩矩。息风软还没从打击中恢复过来,心中失望更深。荆灼询问缘由,息风软只推说自己闲得无聊四处走走,不知不觉迷了路。荆灼点点头,问道:「今日当班的黑白无常何在?」
下人回到,两位无常接过息风软,又忙着去接亡魂了。
息风软暗暗咂舌,这克扣下属到了何种地步啊。忽听荆灼道:「待客不力,当扣薪十日——」
息风软一愣,忙帮忙辩解:「不关他们事,是我自己让他们去忙的。」
荆灼看也不看他:「玩弄唇舌,减假一月。」
息风软张了张嘴,没敢再说什么,只能祈祷那两位无常别记住他的样貌。
荆灼这才朝他转过头:「大人方才都游了何处?」
息风软顿觉台下无数双眼看过来,如有芒刺在背,哪里还敢开口。荆灼等了会没回答,又一字一字复问:「大人方才都游了何处?」到底是审惯罪人的,那一个字一个字震过来,寻常鬼魂只怕早给震得七魂不定六魄乱抖,早早跪下求饶,再硬的鬼都得一五一十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