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不说，这个秘密永远会成为他心头难以拔除的一根刺，他必须继续承担自己犯下的错；倘若说了，那么心底的愧疚便能找到一个抒发的出口，多少能有释怀，然而接下来他得面对叶定怀的愤怒，甚至抗拒他为自己的付出，而这是他最不想看见的情况。
最后思索良久，他选择前者——叶定怀已经满身是伤，没必要再接受一次打击，纵使一辈子要受良心的谴责也是自己应得。
「既然忘记那就最好了，那些混帐对你做过的事情或多或少都会残留阴影，所以我相信你刚才应该是一时愤怒才会失去理智，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生气？这并非是你的错，如果没有那两个人，你根本用不着承受这些事情，我当然不会怪你。你肚子一定饿了，快点趁热吃。」他不晓得这番话能不能被叶定怀接受，他已尽力。
「你真的清楚我刚才对你做了什么吗？」他完全无法接受一个男人对自己做这种事情，为什么符以恩却说得如此云淡风轻，难道同情真让他连自己的感觉也能漠视？
符以恩举起筷子，稍稍握紧一些，待几个身呼吸过后才微笑抬起头回答：「我已经忘记你刚才对我做了什么事情，如果你不饿，那我先吃了。」说完，他开始吃面。
真能完全不介意？
叶定怀内心不禁自嘲一笑，若换做其他人恐怕早就动手了吧，怎可能还理智分析甚至选择遗忘，符以恩还真是个奇特的二哥。
「你为什么要那么关心我？」按照母亲所说，既然离婚了，两家没有血缘关系根本不会有互动。
符以恩顿了一下，刚夹起面条的手也顺势停住。「……你始终是我弟弟。」
即使我刚刚对你做出那种事？
叶定怀咀嚼在嘴里的问题到了最后连同第一口面吞下，因为他相信要是他问了，符以恩也会给他一个令他难以反驳的答覆，这样的人大概就是所谓的好人，只可惜这样的好人在过去那段日子并未出现在他的人生中，要不……他应该会有不同的人生。
或许不怎么好，但也好过当下。
闭上眼睛，左手悄悄握拳试图消弭内心的震荡。
「定怀，你已经安全了，再也不会有人伤害你，相信我。」不清楚有没有，然而他仍是想说。
他尽力要给叶定怀另一个光明的人生。
叶定怀不置一词，他确定现在也没几个人能伤害他；再者，他还是宁可相信自己。
钥匙开门的声音打断他们，方玲湘拎着便当走进来，看见儿子和符以恩坐在餐桌一同吃饭，这画面教她震惊不已但也随即将喜悦的心情掩饰住。
「你们已经在吃饭了啊？」看了眼墙上的钟，五点半，今天儿子吃比较早。
「嗯，阿姨。」
「以恩，这些是你煮的吗？」方玲湘看了眼儿子，将手上的东西提进厨房，自然也发现锅子里的高汤。
「对，还有面，如果阿姨要吃，我可以再煮。」
「不用了，我有买便当还有水果，待会儿你们吃饱可以吃。」
符以恩面吃完了，正好端着碗走入厨房。「阿姨，我来帮你，你先去吃饭。」
「还好，我不太饿。以恩，谢谢你。」方玲湘边洗水果边道谢。
叶定怀不明所以。
「我真的没想过他会和除了我以外的人吃饭，而且你是不是还让他洗澡了？」她有注意到儿子的头发湿湿的，身上的衣服也换了。
吃饭的事情他确实没注意到，不过他想应该是叶定怀想问他事情所以才会留下来，要不然可能会直接把碗端进房里，至于洗澡……他也不方便解释理由。
「他三天洗一次澡已经是他最大让步，他昨天已经洗过了，没想到今天还会再洗一次……」方玲湘边说边感叹。「不过最让我意外的还是他会跟你一起吃饭，想说这一个月来，他始终对你不理不睬，本来我几乎都要放弃了，结果今天居然有那么大的进展，我真的好欣慰，也很高兴他终于、终于愿意再接近人了……之前他把邻居打到进医院，也打伤几名警察，我真怕这情况会再重演。」
「阿姨，定怀的情况其实没有那么严重。」这句话是他说给自己安慰。
「那是你没亲眼看见，警察要抓他到警察局，他反抗就算了，后来警察好心要送他去医院，他也把人打得一起送医院。」方玲湘边说边摇头叹气。「邻居好心送来水果，他不知道为什么下手那么重，好像和对方有深仇大恨似的。以恩，我也不怕跟你坦承，虽然定怀是我的儿子，我对他是有很深很深的愧疚，可是经过那么久的时间，他变得太多了，我根本认不得也不了解他。唉，我真的很失败吧……竟然不晓得如何面对历劫归来的亲生儿子。」她更不能说的是自己甚至已经当定怀死去，所以尽可能埋葬过去的记亿，也唯有如此方能走出这个几乎让人难以呼吸的伤痛。
如今儿子平安回来她当然高兴，只不过他也带回一堆的麻烦以及接踵而至的问题，她即便有心想照顾儿子也已经力不从心了，更遑论要一直陪伴在身旁，此时她已经有新的家庭，重心自然会放在那里，对儿子仅能尽可能补偿。
「阿姨，我会帮忙，你也不要太累了，毕竟你有工作家庭两头都要顾，至于定怀的事情就交给我。」
方玲湘重重握住符以恩的手，仿佛想将满腔的感谢借由握手来传达给他知情。「谢谢你，以恩。」
「阿姨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定怀是我弟弟。」弟弟两个字，说得略微心虚。
「好了，你早点回去休息。」
「好。」符以恩走至客厅，看见叶定怀还坐在餐桌前发呆，稍微走近，不过仍然保持一段距离，他压低音量说：「好好休息别想太多了，晚安。」他拎起沙发上的外套就在他要离开之前听见叶定怀的问题。
「你明天……还会来吗？」
符以恩愣了一下，转身回答：「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