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他全身上下流露出浓浓的冷漠、防备以及根本无法掩饰的凶残气息。
他就坐在沙发上,原本双手抱膝的动作在看见自己后立即采取防备的姿态,他的身材略显清瘦,手臂遍布深浅不一的伤痕,野兽似的眼神牢牢盯住自己,仿佛将他当成了猎物。
事实上,他确实视自己为猎物,因为才走进来没几分钟的时间,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自己拖上沙发,明明不怎么健硕的体魄却有着让人难以反击的压制力量,他一个反应不及,已经完全处于下风,颈子受制于他长满粗茧的掌心之下,只要使力,再用力一些,相信两分钟以后这世上将再也没有符以恩这个人了,只要他再稍微用力……
「唔……」基于本能反应,符以恩的双手奋力阻止对方的攻势,最后仍徒劳无功。
方玲湘见状连忙冲上前用力拍打儿子的手,阻止他再次犯罪。医生说过儿子只对有危险性的人会采取主动攻击,但是符以恩才刚进门而已,照理说应该不具危险性,儿子怎会突然有这种暴力举动,她匪夷所思。
「定怀!定怀!快放手,你在做什么?快点放手,他是你二哥,难道你忘了吗?」为了这个儿子,她先是奔波了一个多月,然后为了安置他,还得将自己这几年的私房钱拿出来为他买下这间房子,只因他的丈夫无法接纳。
好不容易失而复得,怎知儿子的归来竟成了一颗不定时炸弹,要不是他是她亲生儿子,加上又失踪了十二年让她满心愧疚想要弥补的话,身心疲惫的她早也想放弃了。
从警察通知她找到儿子到她终于能将儿子带回家一直到现在为止,儿子主动跟她说话的次数用一只手就能数得出来,不爱说话的他不成问题,只是个性变得易怒、残暴,上礼拜甚至将好心前来敦亲睦邻的邻居打进医院,这笔医疗费以及赔偿费又造成她的压力,不过比起这些,最让她难以承担的就是得时时看顾他,因为除了自己以外,儿子不让任何人靠近,她请来的人全让他打跑了,无奈她有工作在身,就算怕他一个人出事也无法当二十四小时的保母。
怎么办呢?
于是,她想到了她的继子——符以恩。
当年结婚,符文曜带着两个儿子,她也带着一个儿子,五个人成为一家人,本以为幸福口子已经来临,怎料过没多久叶定怀便失踪,音讯全无,任凭她在电视上哭喊,警察多么尽力依然没有儿子的下落,她的婚姻因此蒙上一层阴影,后来受不了自责以及过度担心儿子生死的折磨让她决意离婚。
离开了那个伤痛的回忆嫁给现在的丈夫还生下一个乖巧的女儿,顺遂的日子因为儿子的归来几乎又快要全盘皆毁,这次无论如何她都要保住这个婚姻。
她之所以想到继子,纯粹也是私心,她其实只是想找个人帮她分担这个责任,因为她真的不晓得该如何面对十二年后才历劫归来的儿子,她所有的想念、希望全一点一滴消磨在时间的洪流之中,最后更逼自己心死。
叶定怀听见方玲湘的叫唤终于暂时停止攻击的动作,不过单手依然紧紧扣住符以恩的颈子,只是力道没有继续累加。
二哥?他有……二哥吗?
只记得自己只有个母亲而已,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二哥?
叶定怀稍微偏了一下头,冷沉深邃的眸子锁着符以恩,细细审视这张陌生的脸庞,他搜寻着大脑仅存的记忆,过了很久很久,仍然没有半点印象。
他并不认识眼前的男人,不知怎地,第一眼看见他竟让自己的怒火难以克制,那种感觉就好像是看见那两个绑匪一样……
符以恩努力保持自己的呼吸,要是换做其他人遇上这种情况,只怕已经挣扎起来,即使明知双方相差悬殊肯定也会为了自己的性命奋力一搏,然而他并没有,当然了,一开始是求生的本能,现在叶定怀的力量虽然有收敛,不过谁都无法预测他的下一步,他却意外的放松了身体,仿佛任凭宰割。
他曾经是他的弟弟,无论是否有血缘,他永远都是他的弟弟,这点不会改变。
叶定怀对于他的反应也略感错愕,这短暂的情绪仅稍微停留在他五官上几秒而已,因为他觉得这男人很危险,必须控制住他。
「定怀,我真的是你二哥,请先放开我好吗?」他全身已放松,没有一点反抗的意思。
方玲湘抓着自己的儿子,拼命拉扯,希望他别再乱来,不要连她最后一点希望也毁了。「定怀,妈不会骗你,他真的是你二哥,你想杀了你二哥吗?快点放手!」
母亲的动作令他反感,母亲的声音更宛若难以招架的高分贝噪音,他痛苦地压低眉毛,松开手,起身。
「滚!全部滚出去!」他谁都不想见。
他没有二哥——他没有二哥——
「定怀……」方玲湘还想说什么,叶定怀已经逃回房里,等他关上门,她赶紧先跟符以恩致歉。「以恩,对不起!定怀平常不是这样,他最多是不讲话一个人窝在角落而已,这种暴力的情况已经……很少见了。」为了找到人帮忙分担肩上的责任,她必须说谎。
符以恩轻轻点头,问:「阿姨,警察当时有说定怀受过什么伤害吗?」
方玲湘听见符以恩这么问,脸上立刻浮现欲言又止的表情。
他心知肯定有难言之隐,不过为了叶定怀好,他坚持要听实情。「阿姨,我们都希望定怀早一点好起来,请你务必老实跟我说。」
「这……好吧。定怀因为偷窃遭警察追捕他的时候被车子撞到送进医院,经医生检查后才发现他全身上下几乎都有伤势,大小不一,除了鞭打痕迹,还有有被香烟烫伤的疤痕,右手、左脚也都断裂过,走路还会一拐一拐,医生判定这些应该都是长期遭受虐待所致……」说到这里,她忍不住掩面痛哭失声。
符以恩怔愣几秒,随即闭上眼睛,深深吐了一口气。即使没有亲眼所见,光是想象的画面都让他忍不住想亲手杀了那两个毫无人性的绑匪。
「他只是个小孩子……那些人渣怎么可以这样对他?他只是个孩子而已啊,我看过医院拍下的照片,那些手段真的是……」方玲湘哭得泣不成声。
一想到儿子曾经受过这种惨无人道的折磨,她身为母亲就万分自责当时的粗心大意。如果那时候她没有贪心想多换一个赠品而叫儿子在车上等她也不会有如今的情况了。
他拿起桌上的面纸,递给方玲湘,说:「阿姨,我们只能庆幸定怀终究回到我们身边了。」
是了,曾以为不可能的梦,如今终于实现,无论如何他非常庆幸还能再见到弟弟。
真的……仅能庆幸如此不人道的折磨没有夺走他的性命让他平安回来。
「嗯,谢谢。」方玲湘赶紧抹去脸上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