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见Nick快意动人的笑声,他和我一样和衣落入水中,还穿得比我更正式,领带西装外套一件不少,竟像是婚宴上的新郎。他的发鬓尽湿,嘴唇因为在冷水里呆得太久,显得有些发白,他把身躯贴上我同样湿透的衬衫,让我们的体温得以交流。
「我说过了,这是我此生最后一次了。以后休想再让我跳第二次。」他轻声说。
他拨开我濡湿的额发,像要看清楚我现在的表情。游泳池冰冷的水让我脑袋前所未有的清醒,我无暇细想如何报复他的漫天大谎,只问出了我现在压在心头最大的疑问:
「雨兰姐呢?」我问。
Nick的脸上,交织着几分感慨、几分歉意,「我答应她,若是过了今天,你始终没来找我,我就干脆地放弃你,和她另外找个日子登记结婚。因此我也不算是完全在骗你,事实上,我刚才差一点就要打电话给Ann了。」
我脸上发烫,「……你怎么说服苏梁帮你的?」
我问他,他总算开怀大笑,声震整个宅邸。
「我根本忘记告诉他!我什么人都打通了,就是独忘了他一个,直到你回台湾我才赫然想起来,十万火急地传Skype给他,告诉他有这么一回事,他说我传讯息的时候,你们还正在通电话!」
我恍然过来,这就难怪电话里的苏梁反应如此诡异。我没有真相大白后的豁然开朗,只有种历劫之后,想好好睡上一觉的虚脱感。
但冰冷的池水不容我这么做,我禁不住又「哈啾」一声,瞪着眼前仍旧笑意盈盈的男人。
「是你叫我『跳下来』的,要是我感冒该怎么办?」
Nick凝视着我,露齿微笑。
「放心,这次,我会陪着你一块儿。」
他说着,从游泳池水下揽住我不安分的后脑杓,吻住了我的唇。
—全文完—
第三八章番外:终点上
『亚涵叔叔,你玩过骰宝吗?』
『那真的是很有意思的游戏喔,在澳门一类的大赌场,那更是最受大部分赌客欢迎的游戏。因为规则非常简单,庄家在骰帽里放进几颗骰子,当着大家的面骰两下,而赌客只要赌骰出来的点数大的多或小的多就好了,赌桌上只有两个选项,大或小。』
『我最开始玩的时候觉得很奇怪,无论大或是小,选项都只有两个,两个里头一定有一个是正确的,这样一来,赢的机率不就是二分之一吗?庄家和赌客一半一半,庄家是要赚什么呢?』
『但很奇怪的,亚涵叔叔,当大家坐在赌桌前,认真赌完一轮后,我的筹码竟然所剩无几,其他人也差不多,全给庄家赢去了。』
『这让我觉得很不可思议,明明应该有百分之五十的成功率的,但就结果而言,人们面对这样的二选一难题时,却往往会选择错误的那个。就算一度选择了对的,但总体而言,选错边的机率,还是远高于选对的。』
『这让我觉得害怕,亚涵叔叔,倘使我的人生像骰宝一样,有着无数二选一的分岔路,我能在到达终点之前,确信那些过往选择的路,是对的多过于错的吗?」
我阖上手机,听见苏梁在厨房叫唤我的声音。
今天是四月一日,也是苏梁的儿子苏小小的生日。
知道小小生日是这天时,我曾一度感慨真不愧是苏梁的儿子,连生日都挑得如此有其父必有其子。虽然苏梁已经多年没对我撒过谎,当然是不计他一年前和范尼克合谋撒的那个漫天大谎的话,但不得不说这日子真是太适合他们父子。
小小今年刚上国中,没想到记忆中还豆丁大小的孩子,转眼就到了人称中二的难搞年纪。
而孩子的可塑性也确实令我吃惊,那个学着父亲穿三件式套装、像对待军队长官一样服从自己老爸的乖小孩,不过是虚长几根鼻毛,就像是被别的小孩穿了一样。我想苏小小肯定是把累绩了十三年的叛逆,通通选在上初中的一刻还给他的老爸。
现在我每次造访苏家,都会看到苏梁一脸无奈地拿着电话,和试图在外头多留两小时的小小进行言语攻防、尔虞我诈。
「你说要去找王同学抄功课?那是你上星期不是才说过,你因为王同学生病感冒请假,要留在学校帮他照顾兔子,所以才会晚归的吗?」
「感冒已经好了……?但你先前才说,因为你那王同学病得太重,没养上一个礼拜治不好,你才得替他顾兔子顾上一礼拜的。」
「……我不信任你?挑你错处?笑话,自己说的谎还漏洞百出,还怪别人拆穿你吗?你要连自己说过的话都不长记性,不如下次拿个笔记本,把你扯的谎记下来便了。这种程度的谎话,我连拆穿你都嫌累。」
「等等,什么叫作你不回来了?你亚涵叔叔为了你,特地到家里来你知道吗?
还有你范叔叔……喂,收讯不良?最好你又收讯不良,你这种程度的演技……喂,喂?小小,不许给我挂电话听到没,你要是敢挂你老子的……苏小小!」
我看着苏梁瞪着手里传出「嘟—嘟—」声的话筒,为人父母的挫败全写在脸上。我帮着他把准备好的鸳鸯火锅料搁在饭桌上,忍不住笑道:「看来小小挺像你的啊,苏梁。」我说。
苏梁改而瞪了我一眼,伸手把这几年似乎稍微向上移的发线往上推。
「早知道就该把他送去寄宿学校的。我家乡那里,对付这种不听劝的孩子,都是集中送去自营学校管教,保证出来后他连我眼睛都不敢直视。」苏梁气鼓鼓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