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i吞了大量的安眠药，就在你来拍摄我的相片之后……他现在在市立医院里，昏迷不醒。」
*
我从未在一天之内，经历过这么多混乱过。
我曾梦到我正乘坐一座云霄飞车，我系着安全带，看着轨道从平静安稳，到急速绕圈，瞬忽又窜进了天际，但下一秒峰回路转，轨道垂直向下，将我倏地一声拉扯到最谷底。我的安全带还因此断裂，我被云霄飞车抛出去，粉身碎骨。
而现在，现实竟如此忠实地体现了我的梦境。
苏梁和我都是短期观光签证，我们无法使用这里的医疗保险，当然也不会有东京的住民票，要替苏梁办急救和住院手续耗费了一番精神。好在Nick在医院方面好像也有朋友，他打了几个电话，站在医院急诊室大门前抽掉一打烟，总算把所有事情都敲定。
说是仰药自尽，其实情况不如我们预想的夸张。苏梁只是吞了十颗左右的安眠药，引发盗汗和神经性抽慉，安眠药也让他暂时一睡不醒，但在洗过胃、服了几颗胃锭后却也没有什么大碍，至少没有生命危险。
我坐在诊间外的板凳上，看着站在诊疗床边，皱着眉头听医师说明的范尼克。
这是我近期第二次进急诊室，一次是为了Nick，没想到这次竟会为了苏梁。这两个男人真是我生命中的魔煞，专门来克我这个命顺的。
虽然医生说苏梁可以自行回去休息，但Nick还是坚持替苏梁办了住院。
他在品川接到电话之后，就像是上了箭的弓弦一般，他从车库开了一台白色的蓝宝坚尼，看起来和台湾那台还不同款。我坐在副驾驶席上，看他一路在东京街头蛇行飚车，竟没花到一小时就杀进了东京市中心。
我从未看过这样急切严肃的Nick。他的薄唇抿成一线，眉头始终皱着，直到赶到医院，听医生宣布苏梁无性命之忧时，Nick的眉才稍微舒缓下来。
我发觉他的手竟是抖的，比起苏梁找回我那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帮着把护送苏梁急诊室深处安静的角落，等待明早送进病房。要更换床榻时，Nick忽然开口说了句：
「让我来。」
他脱去西装外套，卷起长袖，露出那双精实的臂膀，竟打横抱起诊疗床上不省人事的苏梁，他把苏梁的头纳在他臂弯之间，大步朝病床的方向走。
我目送着他们俩的背影，竟无法多往前挪一步。Nick也没有回头看我一眼，他低首注视着苏梁的睡容。这神情如此似曾相识，依稀杨雨兰在台北公寓门口，说她鞋子掉了的时候，这男人脸上，也是这样交杂着宠溺与使命感的神情。
要把苏梁搁下来时，苏梁忽然动了，他眼睫一眨，苍白的唇微启，伸手捉住了范尼克皮衣外套的衣领。
我们都以为苏梁想说些什么。Nick倾身向前，问了句：「怎么了，Sui？」
但苏梁没有出声，半晌竟忽然抬起头来，睫毛下双眼半开、似梦似醒。在我怔怔的注视下，苏梁竟用手抚过Nick的脸颊，一路揽过他的脖颈，让Nick不得不低下头来。
而苏梁的唇在模糊之中凑上去，两人的唇交迭在一起。
苏梁吻了范尼克。
我站在离病床外五公尺远的地方，看着这两个天下最不对盘的两人，在急诊室最角落的病床上拥吻。苏梁的意识好像还很模糊，或是太过清醒，我承认单纯的我已再也搞不懂这两个男人。
苏梁吻了Nick将近有五秒之久，Nick竟也没有抗拒，他表情严肃，由上而下俯视着袭吻他的苏梁，直到苏梁主动把唇移离。
「范至刚……」
他沙哑地出口，像宿醉隔夜的嗓音：「为什么骗我？为什么……你总是骗我……」
他呓语着，半晌松开揽住Nick的手，软棉棉地又倒回病床上去。Nick用那双训练有素的臂膀接住他，他注视着苏梁白晰的后颈，和注视杨雨兰光裸的脚踝时如出一辙。兼之眼神深邃，像要把眼前的事物全吸纳进体内一般。
「抱歉。」他伸出手，先是轻抚苏梁的顶发，而后竟凑上去，用一小时前才热吻过我的唇瓣，主动吻了苏梁的发丝。
「……抱歉，Sui。」
我往前挪了一步，Nick好像终于注意到我还在旁边，他抬起头。
「你先回去吧。」他对我说，一如往常强势。
我唇齿僵硬，还是试着做最后的挣扎，「但苏梁他……」
可是我一句话未完，Nick便打断了我。
「Sui有我陪着，不会有事的。」他又说。我看着Nick开阖的唇，曾经如此吸引我的性感双唇，如今在我眼里，竟变得如铁石般冰冷：「我想和他独处一会儿，今晚你先回旅馆去吧，Albert。」
我不太记得我是怎么回到下榻的旅馆。我像个游魂一样穿过大厅，坐上电梯，等回过神来时，我发觉自己已置身苏梁的房门口，明明我早已不睡在这里了。
大概是抢救苏梁的关系，房门没锁，轻轻一推就进去了。
我听业务经理Ruby说，当时是她第一个发现苏梁吞服安眠药的，她有事要向苏梁请示，敲了半天门没人理，打电话苏梁也没接。推门进去就见他倒在地上，周围散落着安眠药的瓶子和残余。
以我对苏梁的理解，他心思如此缜密，真要一心求死，不会连门栓都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