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苏梁呢?我蓦然想起他,那个当时还戴着黑框眼镜、连英文都还说不好的青年,我想象那时候的苏梁,站在我现在的位置,望着客厅里那些红男绿女。
即便近在咫尺,却彷佛在另一个世界那般遥远。
那时候的苏梁,看着那个放浪形骸的Nick,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呢?是觉得花花公子真惹人厌?还是羡慕有钱人富二代真好?抑或是对这个才华洋溢,却自暴自弃不思进取的直男设计师,抱持着某种钦慕惋惜之情?
「Albert?」Nick在楼上唤了我一声,我忙停止我的冥想,跟了上去。
二楼大多是房间,放眼望去至少有六到八个房间,除了最深处的主卧房外,其余大约都是客房,我想过去Nick的朋友应该很乐意把这当作免费高级汽车旅馆使用。
靠墙的一块空间被划作起居厅,做为屋主的私人空间使用。
Nick在边桌上拿了一支遥控器,我本来以为那是电视用的,但他按了个钮,起居厅前整排的黑色绒布窗帘便整排刷开。
我睁大眼睛,禁不住地「哇」地赞叹出声。虽然只有二楼,但大约是在山坡上,这幢屋子又傍着高处,南东京的夜景尽收眼底。时值晚上十二点余,大楼的灯火都还明灭着,远方是从东京市区急着返家的车水马龙,璀灿的光影填满我的视觉。
远方竟还看得到海,城市灯火笼罩在宁静的大海上,间或渔光点点,如诗如画。我对东京的地理不大了解,没想到这地方还有如此绝景。
Nick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他走向一旁的吧台。二楼也有设置小厨房,流理台上摆着微波炉和咖啡机,多半是让主人晚上兴起,想小酌一杯搭配轻食时用的。
「要来一杯吗?」Nick从上方的酒柜里拿了两支水晶高脚杯下来,又从冰箱里拿了个小冰桶,用铁夹把冰块夹出来,「叮当」一声搁在玻璃杯里。
「红酒、还是Whisky?最近刚有人送我一支蓝雀,或是你要啤酒?台湾人好像都比较爱啤酒。」他举起空杯子问我,语调低沉醇厚。
我忽然紧张起来。Nick邀我来品川的家时,我满脑子都是那三个人过去的恩怨情仇,也没多想些什么。
但现在这情况,我才意识到我正和一个男人独处,在那个男人视为私人领域的家里,且那个男人还是我曾经强吻未遂的对象。
「啤、啤酒就可以了。」我压抑着声线说。
「吃的呢?我看你连晚饭都没吃,要不要吃点宵夜?」Nick又问。
「你要下厨吗?」我堪称惊喜地问。
Nick露出惊讶的表情,「不,我对烹饪不在行。家政中心的人做了点轻食在冰箱里,培根三明治什么的,我有时没空吃晚饭,会吃一点填肚子,才吩咐他们做的。」
我想也是。越南王子会做菜的话,苏梁就会跳凌波舞了,我为我的异想天开感到羞愧,除了寂寞之外,这两个男人果然毫无相似之点。
Nick倒了啤酒给我,自己则用广口杯斟了满满一杯威士忌,他用单手挟着两个酒杯,走到落地窗前,把其中一个酒杯递给我,自己则走回起居厅。
起居厅里有个圆形的、宛如古罗马剧场一般的阶梯式沙发椅,看大小至少可以容纳下十多人,上面包裹着光看就能想象舒适感的银色丝绒和抱枕。刚才Nick按遥控器时,有个八十吋的大屏幕也在起居厅另一端降下来,是投影电视。
在这里窝着沙发、看着夜景,和三五好友品尝着美酒,看出罗曼蒂克的小电影,人生再没比这更惬意的事。
Nick把酒杯搁在圆形沙发中央的玻璃小茶几上。落地窗前还有座灰色的沙发躺椅,躺椅的尺寸舒适宽大到让我这色胚无法不想歪的地步,我忙红着脸把头别开。
Nick倒是很冷静。他在躺椅侧缘坐下,酒杯凑到唇边啜饮了一口。酒沫沾在他新蓄的须上,他也没伸手抹掉,任由他顺着毛发滑落,黑褐色的髭须被酒液濡湿,浸得透亮。
我意识到我必须说些什么,「对了,苏梁……苏梁当年也是住在这里吧?」我发觉自己喉咙干涩。
提到苏梁,Nick的脸色也沉静下来。
「嗯,那时我安排他住在其中一间客房,就是右手边数来第二间。我一直还留着他的东西,你有兴趣可以看看。」他往走廊那头一指。
「留着他的东西?」
Nick的表情有些微落寞,「啊,我说过,那年他忽然不告而别,只带走了必需品,我买给他的东西、他在东京工作用的东西,一样也没带走,我不清楚他何时会回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就这样留了下来。」
我实在难掩好奇心,便依言起身,开了那间客房的门。
入眼是个跟我那间台北租屋差不多大小的房间,正面是一张素雅的、IKEA风格的书桌,搭配着一具看似年代久远的台灯。书桌上有扇小窗,窗帘拢着,窗下横列着整排英日文辞典。
令我讶异的是房间里那整排的书柜。除了衣柜和小冰箱,还有书桌旁足以容纳一个男人的单人床外,房间内所有有墙的地方几乎都被书籍占满,乍看之下还以为进了图书馆。原来苏梁的文青其来有自,不只是说说而已。
我的指尖滑过那些厚重的书籍,里头多数是中文书,也有为数不少的外文书籍。除了书,房间里头倒是清清白白,没有多余的巧饰和摆设,床边摆着闹钟,床头茶几上有个空的小冷水壶,床上则是一张厚被和一张毯子,不意外地折迭得整整齐齐。
整间房间打扫得相当干净,连书上都没堆灰尘。看起来像是随时都有人回回来居住一样。
「你平常有在打扫这里吗?」我问跟在我身后进门的Nick。
「家政中心的人应该会一并打扫。不过Sui本来就爱干净,以前他还住在这里时,常替我打扫家里,我袜子乱丢还会被他念。」
想起往事,Nick的唇角扬起一抹怀念的弧度。我的指尖停在书柜的最末端,那里摆了一整排的档案夹,看起来像某种机密文件匣。
我转头问身后的Nick:「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