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问题。」
摄影师对Nick比了个俏皮的「OK」手势。她顿了一下,又笑着补充:「没想到你竟找得出这样的平面模特儿。我有预感,这次一定会拍出名作的。」
接下来就是重要的试衣时间,负责人当然是身为设计师的Nick。拍摄广告用的春装一共有三套,第一套是那天酒会时Nick为我试穿的,好像是这次春装的Demo款。
第二套是黑色系的连身背心工作裤款,我看着那纤细一般的腰身,庆幸还好我有加入TrueYoga的会员。第三套则是银灰色系的衬衫款,三款几乎都是宜男宜女的样式。用色整体而言呈现冷色调,我可以理解DaoMau初始难以打入女装市场的理由,以采购的角度,如果不是特别知名的品牌,这样的春装和常识是背道而驰的。
Nick像那天在工作室时一样,沉默地替我着装。他为我理领口时,问道:「Sui没有跟你一起来吗?」
我望着他下颚的髭须,「唔,没有,他最近精神不太好,现在还睡着。」
我没和Nick说明苏梁的实情。我也不懂为什么,每次看到苏梁出言维护Nick,或Nick特别关心苏梁,我喉口总像有根刺一样,说不上痛,但就是觉得麻麻得不太舒爽。
虽然这两人较劲起来每每让我头疼,但比那种微妙的羁绊感,我发觉我内心深处,竟宁愿这两人的关系就这么劣化下去。
这种想法令我感到恐惧。好像心底某个最阴湿的地方被人挖掘出来,连我自己都无法正视那种心情。
Nick没再多说什么,他为我着好装,那天酒会后Nick肯定有再修改过,这套女款套装服贴得像是我专属的一样。虽然和一般春装的概念相违和,但我能够理解为何DaoMau有这么多像Vicky那样忠实顾客的理由。
某些方面来讲,DaoMau的设计风格就像Nick一样,欠缺常识,在小地方却又意外地体贴温柔,古怪中带着诱人探索的魅惑。
只消上勾过一次,就会上瘾一辈子。
我被重新带回棚内,蓝棚前换上一方几何勾勒出的冰冷铁椅,铁椅上是菱纹的网架,摄影师指示我坐在铁椅上,白色的炽光灯打在我侧脸上,相机对准了我,我的化妆师和那位挑剔的发型师都站在远方看着我。
女摄影师架了脚架,埋头调整着。她手上扛了台Canon的职业单眼,相机末端与计算机相连,现在数字摄影似乎大多如此,让模特儿和摄影师能实时检视照片、达成共识。摄影师用单手扛起貌似沉重的机械,装设在脚架上,将镜头对准了我。
我意识到整个摄影棚的注意力都搁在我身上。紧张感涌上我喉口,我眼睛被灯光照得发涩,想拿罐水出来润唇,但现在显然不是时候。
「那个……不是说会有技术指导吗?」我不安地问道。
我看Nick单手插在口袋里,从准备室内缓步走出来,从棚外拉了把导演椅,一屁股坐了下去,修长的腿交迭起来。
「我就是你的技术指导。」Nick说。
他直视我震惊的脸,表情难掩一丝狡黠:「现在,我们开始吧。」
我从不知道拍照是这么累人的事。摄影师首先要我坐在椅子上,一手往后扶着椅背,上身微倾,做出仰躺的模样。
那位金发正妹从各个角度拍摄我,她一边掐动快门,一边用强势的语调说:「你现在想象一下,你是一名男士,你正在等待你的女朋友,但怎么等她都不来。
你昨晚睡得不好,累得眼皮快闭上了,但她是你最珍视的人,所以即使再不耐烦,你都愿意满怀期待地等下去,试着做出那样的表情……」
这对我而言实在很困难,Nick显然没告诉摄影师我的性向。但就算把女朋友换成男的,我也无法理解那位男士的举止。以前无论和我哪任男友相约,只有他们先到的分,我只消待个三十秒没找到人,肯定掉头就走。要我郑亚涵等男人,没门。
摄影师似乎也察觉我的认知困难,她换了一种诠释,「现在是春天午后,天气很暖,你一个人到公园发呆,想起你心中最重要的人。给我那种感觉,快点。」
这回总算好办一点,但所谓「最重要的人」,我首先想起我老妈,但那实在太没气氛,接着又想到外甥女,但我和她久未谋面,心灵上是契合的,实际想象起来有欠具体。
我很快想到苏梁,但想到苏梁的同时,又无法不将范尼克也联想在一块。
但同时想起他们两个又令我揪结,我想到他们俩参不透的过去,想到苏梁这数日的别扭、想到范尼克对苏梁的态度、想到他们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结果我反而无法专心拍摄,满脑子都是这些儿女私情。
摄影师相当困扰,她大概在想哪来这么容易走神的男人。后来她也放弃情境诱导,改用直白的指挥,她爬上梯架,从上方拍摄我的脸,边殷切地喊着:「眼睛瞇起来,稍微就好,然后仰起下巴来看我!」
「不用完全看正面,往旁边看,往那个柱子的方向,对、对,就是这样。」
「好,很好,再忧伤一点、再稍微沉稳一点,唇角不用笑没关系。」
我僵硬地服从摄影师的指示。但我实在太过紧张,初始没有察觉,但中间场控递水给我时,我才发现我指尖抖得握不住水罐。
我意识到Nick一直在导演椅上注视着我,却一次也没有插口,他的视线像点燃的火柴棒一样,扫到哪个地方,我那部分的身体就像烧起来一样。想到我的拙态尽收他眼底,我就无法把心神专注在镜头上。
「放松点,你太紧张了,Albert,放松一点、再自然一点……」整场拍摄最常听见摄影师指示我的,多半就是这句话了。但我实在力有未逮。
摄影师吐了口长气,拿着相机直起腰,我猜她下一秒就会请求撤换模特儿。
这时Nick却忽然从导演椅上站了起来。
「Kotoko,暂停一下。」他对摄影师说,「我有话想跟Albert说。」
我见Nick向我走来,心底一阵发紧,想起上回在表参店时的冲突,只得做好被痛骂一顿的心里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