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n……你们的店长说，Garbrielle有意找我谈合作自创品牌的事。时装周告一段落，你们在东京的采购工作也该差不多了，要谈的话，我想现在正是时候。」
苏梁静默良久。
「我明白了，请范老师定个时间，我会带着我们的经理和助理前去拜访。」
「Albert要一起来。」Nick毫不客气地说：「把Albert也一起带来，其他你要带谁我都没有意见。」
我清楚看见苏梁眉间浮出青筋，「亚涵是我们的采购，他来东京的工作就是做好他的BuyerTrip，现在他的工作已经结束了。签约和拟定策略都是我这个副理的工作。」
「我需要Albert。」
Nick单刀直入地说了。他说得如此直白，我和苏梁都颤了一下。
「这件事情非Albert不可，如果没有他的参与，我连考虑都不会考虑。我会跟你们店长说，合作的事情告吹，因为你们苏副理拒绝设计师的要求。」
「你在威胁我？」苏梁挑起眉毛。
电话那端的Nick吐了口气。
「随你怎么想。」他顿了一下，又说：「我以为你应该是最了解我的人才对，Sui。」
苏梁丝毫没被Nick的肉麻话动摇，「我不认为让亚涵参与这件事是合理要求，除非你能告诉我原因。」
Nick叹了口气，「用说的有点复杂，但你们来了就知道了，我会说服你的。
地点就选在我家吧，我在品川的家，这样我比较方便，你应该也很熟悉才对。明天晚上我的店铺有开幕酒会，结束之后我在那里和你们会合。也欢迎你们参加。」
苏梁面色阴沉，他漆黑的双目直视前方，好像正在思索衡量Nick开出的条件。
「我希望你没忘记你的承诺，范至刚。」
苏梁压低声音说。电话那端传来Nick不满的闷哼声，多半是因为称呼。
「我没忘。」
Nick淡淡地说：「……我如果忘了，现在就不会是这样了，Sui。」
苏梁好像还想说些什么，但被Nick抢在前头。
「那就这么定了。明天晚上见，Sui，还有Albert。」
*
我给外甥女写了封E-mail。
我到日本长期出差的事，先前在台湾就写明信片告诉她，说是这个月由我来写信给她。但工作一忙就忽视了，何况在东京待了这两三周，也不知道她这个浪子又兴起到地球哪一角追爱去了。
我才想起她早先留了邮箱地址给我过，我还抄在手帐的第一页。但我们纸本信件往来惯了，我竟没想过其他联络她的法子。也难为她肯配合我这个食古不化的长辈。
我坐在苏梁的笔记本电脑前，想着该和她说些什么。
我惊觉我生日将近，今年竟是我在人世间第三十个年头。古人说三十而立，人过了三十，总觉得就该成就些什么事，可回顾我的人生，倒还真没有什么值得拿出来大书特书的。唯一能够说嘴的就只有我是个Gay这件事。
但就连做为一个Gay，我也比那些先圣先烈平凡无奇得太多。
我幸而生为家中么子。从前我不觉得自己受宠，但长大后回想起来，才觉得那就叫作「宠」吧。我在家里蹲到大学毕业，在此之前没站过一次便利商店，比起来我两个哥哥，求学时代每学期至少兼三分工。
毕业后我自告奋勇想离家历练，我妈嘴上反对，背地里却塞钱给我补贴房租。
我二哥更是早我一步，连屋仲都替我找好了，就怕我没社会经验吃闷亏。
就连身为Gay最轰轰烈烈的壮举——向家人出柜，也在平静无波的情况下落幕了。
我现在还是会想，假若今天出柜的是我大哥二哥，假若他们不是早已结婚生子，生孙子生到我爸妈抱到都手软了（我二嫂生了五个，堪称当代女豪），假若我不是家里最疼的么子……今天的我可能就不是这样子了，至少没法逢年过节就厚脸皮地回家蹭饭。
因此在苏梁把我调到女装采购部前，我不曾为自己的性向烦心过。加上我之前的男友，平心而论每个都对我挺好的，虽不至于当我是公主，也算得上体贴温柔。
在情路上，我始终都是幸运的。
我曾经想过，或许有一天，有那么个人被我遇上，我会为了他哭、为了他笑，为了他肝肠寸断、五内俱焚。我从五年前开始不再与任何人交往，或许便是我内心深处，渴望着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恋爱，一个足以为我平淡的人生添上一笔、片商相中会拍成电影的恋爱。「那些年，我们一起捅的屁股」之类的。
而我关在淋浴间，为了Nick痛哭的那一刻，我曾以为我遇见了。那天晚上，我确实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我胸膛里撕扯、冲撞，捣得里头一片血肉模糊。
那种感觉我从未经历过。我一度以为，这样就到头了，他就是我所追求的电影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