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以后我和同学几乎断绝联系,红色炸弹什么的,虽然每年都会收到不少,最近还有逐年增长的趋势,但我向来比照广告信件处理之。不单是因为我今生注定与婚礼这种人类社群活动无缘,包了红包也不会回收,对我而言这并非划算的交易。
我对人际关系有种根本的恐惧,固然我不曾在这方面吃过什么大亏,也没被霸凌过,但疏离好像源自我的本能,刻在染色体上头的那种。
我从学生时代就不认为人非得交朋友不可,人类这种生物说到底也不会因为寂寞就死掉。偶尔虽然会有想群居的想法,但在原始的欲望面前,那些都是多余的东西。
所以朋友再多的人,最终还是会找个什么人步上红毯,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也不知道为何我会兴起参与这种证明。可能是某个设计师的缘故,让我忽然对直男的生命历程产生兴趣,也或许是上回周年晚会的后遗症,我想多观摩几件婚纱,好覆盖掉那一件的记忆。
走到摆着「大学同学」那一桌时,我几乎看不到任何熟面孔。但令我惊恐的是他们竟都还认得我,我还没走近就听见有人喊我:「郑亚涵,是你!」许多人微笑着向我招手,特别是女性,每个都熟络得像和我家是五代世交似的。
有个染了金发的男人坐到我身边,还替我斟了刚上桌的红酒,「亚涵,好久不见!没想到你会来!我们有几年不见了?五年?啊,从毕业之后应该是七年了吧?」
我看着那张连普菜都算不上的脸,怎么都想不起来我和这个人的交集联集。
但在这种同学聚会的场合,直接问「兄台你哪位?」就太伤感情了,虽然我们也没多少感情伤得起,我还是有点社交常识的。
「是啊,好久不见……」我陪笑着。
「你这小子不记得我了对吧?我是Roger啊!学生会的那个Roger。」
金发男拚命指着自己,即使他如此努力推销,我对直男的记忆力还是一样不靠谱。单论Roger这个名字的话,Garbrielle里倒是有一打。
「真是的,枉费我们朋友一场,你竟然把我给忘了。不过说的也是,果然很像是亚涵会做的事。」金发男不甚在意地说着。
我愣了一下,只因他提到「朋友」这个词。最近因为某人的缘故,我不得不思考这个社交词汇的定义,说起来我的交友史和我的恋爱史类似,总是有人把我擅自认定为他们那一群,实际上我却感受不到任何的相似性。
为什么大多数的人,都能够如此轻易从人群中确认同类,近而称呼另一个个体为「朋友」呢?
我把这些疑问写在回寄给外甥女的明信片里,我很少主动寄信给外甥女,她寄给我十封信,我平均只会回一封,也难为她对我这个冷漠的叔叔不离不弃。
九月匆匆过去,在几个秋台过境后,秋冬时装终于正式登上店内的舞台。
二十周年晚会结束后,Garbrielle迎来年末的周年庆。周一开会时企画部提了海量的活动蓝图,要各个部门全力配合,还颁出杨雨兰的手谕为胁,采购部又正值新旧换血之际,我看着工作分配清单上密密麻麻的事宜,顿时有种不如一病不起的绝望感。
苏梁晋升副店长的人事命令在晚会后一周发布,果然如他所说的低调进行,夹杂在其它主任、课长的任免命令里,充份符合他的副手性格。
人事方面也并不如预想中的大地震,杨雨兰还是充份顾及老员工的辛勤,不少柜姐被转调到行政职,也有升迁为主管的,只有少数在晚会不久后被苏梁找去办公室,几周后默默递了辞呈。
即使如此,在柜姐间还是造成不小的骚动,整个Garbrielle弥漫着一种人人自危的氛围,谁都无法肯定自己领得到下个月的薪资条。
「Albert真好,都不需要担心呢。」
几天前我拿着进货清单,到仓库确认在库明细,经过少淑女专柜时,几个不知在讨论什么的柜姐还对我如是说。
我一愣,另一个柜姐便接口:「就是说啊,苏副理这么照顾亚涵,不可能会随便让亚涵离开Garbrielle,这下子你往后十年都可以高枕无忧了。」这话听得我头皮发麻,虽然我向来不参与这些三姑六婆,但我无法就这样置之不理。
「是谁这么说的?我是说,苏……副理特别照顾我这事。」我问。
我和苏梁的交往向来低调,就连约出去吃饭,都是我先到约好的餐厅等他,他再随后进来。平常最多就只有简讯联络,比背着父母交往的男女朋友还小心,就是为了避免这种状况。
没想到我兢兢业业,另一头却早就沸沸汤汤。这让我想到一句亘古名言:所谓八卦,就是你永远是最后知道的那个。
柜姐们纷纷露出惊讶的表情,看得我越发忐忑,「大家都这么说啊,你不知道吗?你刚到少淑女柜时,苏副理每天都来这里看你,有时候一看就是半个小时,还一直探问你适应的怎么样,这里好几个柜姐那时候都被他问过。」
我说不出话来,旁边一个资深的柜姐又补充,「以前副理还是业务部经理时,好几次我们邀副理聚餐,副理都说要和别人吃饭没有空,我们本来还以为副理是交女朋友了,毕竟他离婚也很久了。后来有个精品部的柜姊经过后面那条街的餐厅,才看到副理原来是跟你去吃饭,这种事情发生过好几次,你看苏副理多看重你。」
那些柜姐不知为何窃笑成一团,另一个年轻的又说。
「不过你要小心喔,亚涵,你长得这么俊俏,小心副理不只把你当下属照顾,搞不好对你别有用心也说不定哩。」
开话题那个柜姐马上接口:「没错没错!我也这么想过耶,欸妳们知道吗?大概八月那时候吧?有个长得很魁梧的男人来找副理,副理让他到后边走廊去谈事情,两人还吵架呢!我亲眼看见那男人抓着副理的手,像这样抓着喔,一副不肯让副理走的样子。」
专柜里顿时响起一片「讨厌!」、「真的吗?」的起哄声,还有个女孩子说:「那个该不会是苏副理的前男友吧?」结果那群柜姐笑成一团。
「总之亚涵你还是注意点好,副理这个人满阴沉的,就是这种人才真的会忽然做出什么事情,我们也是为你好才提醒你。」
那个资深柜姐又笑着说,一群女人掉头又聊起其他八卦来了。所以我才这么不擅长与海生物相处。
我喉咙里像塞了一只金鱼,捞也捞不出去。虽说他们婊的是苏梁,而我也明白,职场里私底下拿主管开玩笑,讲些恶质的难听话,这些都是常态,充其量只是下属用来发泄平日不满的正当管道之一,用不着在意。
但我竟感到不平。且这样的不平之鸣是为了苏梁而发的,我对柜姐那些话生气,为苏梁觉得不值。
除此之外还有更让我困扰的事。那天晚会之后,Nick就开始打电话给我,我出于某种理由不想接他的电话,他当了几次我手机里的未接来电后,改而传简讯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