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承认刚开始我对苏梁的邀约抱持着戒心,应该说我自己有戒心。男人和男人间没有纯友谊,这是我活了三十年的箴言。
但是苏梁这个人有某种神奇的特质,这个特质让即使是被称为让人会错意达人的我(我还有一个绰号叫三秒胶,但往事不堪回首),面对苏梁那张可称之为型男的脸,我就是不会升起任何和他把酒说心里话以外的邪念。
这也让我松了口气下来。我和同性成立恋爱关系的时间开始得太早,我十四岁就和经常来我家推销保险的业务员上了第一次床。而缔结友谊的机会便相对变得太少,我想象我这样的人们之间,一定具备某种特定的嗅觉,只要彼此接近,就知道谁的体味适合谁的鼻孔。
但要说我和苏梁的关系,在那之前完全纯洁,那又不尽其然。
而破戒的人总是我,毕竟苏梁和我之前交往的对象都不相同,他没有性感高挺的鼻梁,没有一看就让人忍不住低头啃咬的锁骨,没有修长得令人移不开目光的骨感指头,也没有足够性感的人鱼线,我在某次共同如厕的过程中厚颜无耻地窥视过。
但苏梁的气质令人着迷。在店里的他大多数时候是安静的,总是悄没声息地走到你身后,沉默得像个潜行的幽灵。
但一但为了什么非得出声的时候,他又能说出一番道理来,口齿流俐地教你吃惊,像十九世纪揭竿起义的革命斗士。
我想那是他三十二岁能当店经理,而我只是个不称职的专柜柜哥的原因。苏梁就像只蝉,在不属于自己的季节里安静地蛰伏,遇见了盛夏便大鸣大放。
而直到很久之后我才知道,他对爱情,亦复如此。
而一切的开始是在某个夏天,苏梁把我叫到办公室去。
那时候距离苏梁离婚已经二年,他和他唯一的儿子维持一月见面一次的频率。
我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失婚的痕迹,他仍旧那样沉默,那样暧暧不明。用西装品牌来比喻的话,我觉得苏梁适合Givenchy,温柔、神秘、刚柔并济。
苏梁让我进办公室,请秘书掩上房门。然而大多数时候他穿的都是Armani,老美有句名言,『不知道该穿什么的时候,就穿Armani吧!』所以我想苏梁和我一样,只是单纯懒得为第二天的穿著烦心。
「店长想升你。」苏梁单刀直入地说。
我感到讶异,我在Garbrielle做了三年,业绩向来不是第一,也没有做出什么特别亮眼的成绩。对男服虽然算是小有心得,也不到能够独当一面的程度。
柜姐上去就是部主任,而现在的部主任长我十五岁,我唯一胜过他的地方只有发线比他靠近眉毛一点儿。
「店长想让你做采购。」苏梁又说。我这才明白,Gabrielle每个时装部门都有配属采购,比较大的部门会有相应的采购,比如男装部就有采购主任。
采购的任务是观察时尚、负责挖掘新品牌,和新的设计师和设计商品签约,劝退已经退潮流的设计款,以确保店里随时走在时代的尖端。
「但是我对西装……对男服的品牌,并没有那么多的研究。」
我老实地说,与其做上了不相称的位置再被打枪,不如一开始就坦承以告。
我对男人的做法也是如此,与其和看不对眼的搭讪对象虚以委蛇,不如一开始就明确地拒绝,如此一来人生可以省掉很多绕远路的时间。
苏梁双手握拳,搁在L型的办公桌上,貌似在犹豫什么。他很少如此,工作上的苏梁有话直说,我从未见过他露出这种表情,可以说是踌躇,踌躇中又带着一丝怜悯。
「不是男装部的采购。」
苏梁终于出声,我发现他在观察我的表情。
「是女装。店长希望你做少淑女服饰部门的采购,亚涵。」
现在回想起那时候的心情,与其说是震惊,不如说是觉得荒谬。
我看着落地窗上映照的自己,一百七十五公分,修长的腿形、以男人而言显瘦而不突兀的躯干,瘦而不单薄的胸肌,是最适合西装这一种历久弥新男服的骨架。来替她们的丈夫购买西装的太太们总是会询问我身上的西装是哪一款。
这样的我,站在少淑女服饰的展示柜前,逐一调查现在卖得最好的品项、窥视来访的少女们脸上喜悦的面容,藉以判断哪一款的裙子长度最能打动她们的芳心。
这样的情景我无法想象,当时的我,连想象这样的场景都觉得屈辱。
「我猜我保留拒绝的权利?」我说。
苏梁像是早知我有此一说,我看他举起手指,搓揉他的眉心,像在以这种无声的方式抱怨上司把这样一个棘手的差事交到他手里。
「具体而言,你对女性服饰品牌理解多少,Albert?」
他叫我的英文名字,但这无助于疏解我的彷徨与怒火。
「一点也不了解。」我依然诚实。
「说说看,你知道现有的少淑女服饰品牌?」苏梁没有放弃。
我凝眉,绞尽脑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