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地方,防止自杀可不简单。”他这些朋友都是人精,知道什么却不过问,只是接过卡,“风口浪尖也过来了,你现在有什么要求?”顿了顿,“Bogs那样更方便点。”
沈意轻轻颔首。对方还是笑,只是笑容里隐隐有些不屑,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放他进去。
因为找的是高层的人,他倒是一分钟也没等,甚至连里面的监控录影都关了。他进去的时候,他父亲已经坐在里面等待了,低着头露出灰白的头皮,和以往的精英形象大大不同。
屋内没开空调,但沈意还是脱了大衣。
“我把公司卖了。”他说,把袋子里的食物都拿出来,一样一样在桌子上放好。
他父亲抬起头看他。那昌一种洗得发白的眼神,沈意太熟悉了。懒惰到极致,情绪被碾压成碎末,像是琥珀里的昆虫,可能还活着,但是已经死了。
他并没有刻意让父亲吃任何苦,只是监狱这种地方,总归不太友好,基本都不太干净。
事业有成、春风得意的人,可能,更受偏爱点。
公司曾经是他和父亲的心血,不过现在看来,人对金钱的渴望,或者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大,等手上拥有的东西减少时,它或者反而是最先被摒弃掉的。
“我结扎了。”他依旧淡淡的,顿了一顿,“沈家不会有孩子了。”
他父亲木然地看着他。
仔细想想,父亲也才五十多岁,现在看起来,倒是像七十岁了。
“爸爸。”沈意很温和地看着他,语调近乎天真,“我真的想原谅你,真的,我努力了。”
他把口袋里的照片放在桌子上,这个距离,桌子对面的人根本看不清,但是他并没有动。
他只是继续摆弄那些食物。
他爱吃的,母亲爱吃的,父亲爱吃的食物。
最后从袋子里掏出来的是三个拇指大的酒杯,那是他家祖传的,年年新年都用这个祭祖,他将它们一字排开,一一倒好酒。
“这是祖宗的。”他说,把酒倒在桌子上,认真地进行着祭祀仪式,三杯酒倒在桌子上,蜿蜒而出的水迹像迅猛的小蛇,一一向前撕咬着汇合成一条。
“这是妈妈的。”他开始倒第二杯,对面的手伸过来,粗暴地抓住那张照片,那照片已经被酒液沾染得略微晕开,他只是看了一眼,又迅速扔了回来。
“那你怎么还不杀我?”他父亲赤红着眼睛看他,像是一匹饿狼。
沈意开始倒第三杯酒。
对方哈哈大笑起来。
“那个婊子是不是够蠢的?”
沈意点点头,那个女人,确实蠢得可怜。一辈子,丈夫、儿子、爱情、亲情都是假的,最后连情人都是骗子。
那只是一场温柔的骗局罢了。他父亲请的人,关于离婚前的财产争夺而已。
“爸爸。”沈意还是这么叫,他父亲似乎极端厌恶这个名称,但是他还是温柔地叫着,“激怒我,是因为你想死吗?”
他对朋友说过,这个男人想死的时候,通知他。
只是六个月而已。离五年,还差得远呢。
他父亲在对面看着他,眼睛通红,那样仇恨的目光,恨到极致,反而像是哀求,让他想起那个女人,祈求他原谅时的样子。
“我知道你想死了。”沈意的声音轻轻的,“你看你的眼睛,多累啊。”
他曾经千百次地在镜子中看见过那种眼神。
“他们是不是打你、骂你、强奸你、侮辱你?”沈意喝下第三杯酒,轻轻地嘶了一声,“绝望是一寸寸的,时间是一滴一滴的,你几乎能听到心跳声。肉体疼痛过去后,是无休止的空虚,你开始怀疑活着的意义,前尘往事像一场旧梦,而现在你做着一个醒不来的噩梦……爸爸,你要求我吗?”
“那我求你,让我死了可以吗?”父亲的声音抖抖的,终于疲软下去,像是一头老兽,沈意摇摇头。
“不行。”他把公司卖了,用母亲的遗产,动用他这么多年的人脉,才把死刑变成了无期,如果自杀了,那他要怎么办?那五年里,他无数次想自杀,都没人帮他,那时候他怎么办?
陆嘉泽说,习惯了就好。
是啊,习惯了就好,反正他们都一无所有。
“只能让你手脚都不能动了。”他淡淡地说,视线从他父亲的手腕上划过,那上面有撕咬的痕迹,应该是曾经试图咬断动脉,“还有牙齿。”
监狱里确实不太容易自杀,毕竟连牙刷都是圆润的,但是人的潜力总是无穷而又防不胜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