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翩紫手捧百草石站在那里,也不见她如何施法催动,一股清新蓬勃的生气恍如水银泻倒便向着四面八方辐射了出去。整个圆月岛的所有植物仿佛都得到了神秘的召唤,纷纷舒展枝叶舞动起来,满岛鲜花几乎也同时绽放。木先生本身也是修炼木系功法的,更感觉通体清透,仿佛被阳光雨露从内到外清洗过一般,每个毛孔都放开了尽情地呼吸,忍不住大声道:“好!妙啊!”
神药世家好几个同样修炼木系功法的子弟也有类似感受,不过他们碍于立场,不敢露出丝毫赞叹或艳羡之色。但毛有为的脸色却变得十分的难看,他不止一次见过云清颖展示百草石,但就算是她全力催动,也绝无如此气势和威力。他正要出言来打断苏翩紫类似示威的举动,忽然就听到几声忍俊不禁的嗤笑声,还有许多人的目光都往他身上瞄。毛有为莫名其妙地低头一看,却是百草石上的十几个小字化作光柱投射在他的衣襟之上。
这十几个小字乃是医仙真迹,毛有为不用仔细看也知道内容——传我至宝,能者得之,济世救人,造福苍生。当初云清颖与几个云家长老正是仗着这一句话到杏林山闹事,意图令医学世家难堪的,没想到今日真正难堪的却成了他们云家人。
苏翩紫从容道:“你云家若是有对得起这句话的人物,百草石也不会认我一个邪道妖女为主了。不过你们也大可放心,我有言在先,大事一了便会原物奉还。当初医仙圣祖既然将它赐予药仙,我们这些身为他后人的,就是再落魄也不至于贪图这点送出去的东西。如果云族长有意悔约,便请他来与我说个明白,不要让你们这种不知轻重的小辈在这里胡搅蛮缠!”
她的一番话把毛有为等神药世家的子弟说得面红耳赤。他们敢这么闹,原是吃定了苏翩紫一个邪道出身的女子顶着医学世家传人的身份混进学宫,必然心虚得不敢跟他们较真,没想到她不但敢站出来,而且十分的强势,甚至寸步不让。
毛有为气得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来,刚才帮腔的石剑峰却阴阳怪气道:“苏师妹果然不愧是千狐世家的族长,巧言令色指鹿为马的本事当真令人佩服!”他们现在唯一可以指责苏翩紫的就只剩下这个邪道世家族长的身份。
苏翩紫环顾一圈周围陆续赶来看热闹的学宫学徒后,诚恳道:“我确实是千狐世家传人苏翩紫,而且就在几个月前已经正式继位成为苏氏族长。当初我为了避免麻烦,用柳千凰的身份进入学宫,如果有哪位同学或者师长因为我隐瞒部分身份来历而受到伤害的话,我在此诚心致歉。我没办法选择我的出身,但是我自觉可以做一个问心无愧之人,不管我是柳千凰又或者苏翩紫,我就是我!我做的每一件事都对得起天地良心,我也会要求我的族人尽力做到这一点。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判定一个人好坏优劣莫非就只看他的出身来历?如果各位有谁觉得我是邪道中人便耻于与我为伍,尽管直言,我不会勉强。但若有人想利用这点作为对付医学世家的借口,我不介意与他在练武场见。”
苏翩紫说完这番话,目光坦然且无惧地望向毛有为等人。几十个由神药世家子弟纠集而来的学宫学徒在她的目光下竟一个个都成了闷嘴葫芦不敢吭声。
外边围观的学徒听了苏翩紫的话后都在纷纷议论着。回想她从进入学宫至今的所作所为,除了隐藏部分身份这一点之外还真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学宫里本来就有部分学徒是隐瞒身份入学的,也不禁止邪道世家子弟就读,这说起来也算不上是错。一些出身普通百姓家以及名不见经传的小世家子弟更觉得苏翩紫对同学一视同仁且礼貌温和,比毛有为之类高高在上的正道世家子弟要可亲和可爱得多了。而且她与同学交往却从来不结党拉拢或排斥其他人,她唯一会请同学帮忙的事就是到星月湖岸一带去做善事,帮助那些贫苦百姓。她的所作所为,比正道世家子弟都还正道啊!
毛有为等人也清晰地感觉到周围的人已经渐渐地把心中的天平倾向苏翩紫那一边了,不由得又急又怒道:“你们不要被这妖女骗了,邪道世家的人如果都是好人,那怎么会是邪道?邪道世家手上有你们的先辈族人多少血债?只因为这妖女一番虚情假意的话,就能一笔抹去吗?!”
他提到这个还真的是戳到了苏翩紫身份带来的最大问题。苏翩紫本身确实很得人心,而且如今学宫里最出色的学徒因为都当初上古战场遗址空间与海兽一族的决战,大都欠了她的恩情。但是她身为千狐世家族长,背后所代表的千狐世家着实令人深恶痛绝。就算最近几十年苏家在苏霆元的有意克制下,没有做什么恶性大案,可不少正道世家老一辈的人物依旧时不时地叨念着当年苏家是如何的可恶,骗走他们家什么宝物,逼死了多少人之类的。
想到这些,不少出身正道的学徒心头一凛,对这位一直善良可敬的美丽同窗都感觉到有些别扭起来。甚至有些人马上想到:她明明出身邪道,却做那么多连正道世家子弟都不见得愿意做的好事,会不会是故意做戏,来骗取我们的信任?
苏翩紫早知这个问题无法回避了,于是轻叹一声道:“学宫的宗旨是有教无类。师父以及各位祖师让大家不计身份地在圆月岛共处,最大的原因不是想给正邪双方年轻一辈一个厮杀比拼的战场,而是希望大家可以彼此了解而逐步地化解仇恨。毛有为说我们邪道世家手上有正道先辈的许多血债,反过来说正道世家手上莫非就少了邪道中人的血腥?大家都是上古众仙的后裔,便一定要如此互相残杀代代不休直至一方被屠杀殆尽?也许有人觉得自家实力强大会是最后的胜利者,非要将对方斩尽杀绝,可是你们有哪一家现在可以站出来说有把握对付巫蛊世家的?”苏翩紫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目光直直地望向毛有为,果然神药世家的人提起巫蛊世家时神情也不自然起来。
“巫蛊世家实际上是吞天兽的后裔,这点我想各位同学稍微消息灵通一点的都知道,他们背后甚至有真正的吞天兽撑腰,大敌当前我们不想想如何团结应对,却在为了私怨私利而争斗不休,倒是替巫蛊世家省了许多事。等我们厮杀得差不多了,他们正好从容上阵,将我们这些老对头的后裔从千云大陆彻底地灭绝,这就是你们希望看到的吗?神药世家不幸故去的云平海云族长为什么会主动提出把百草石交由我暂用,正是因为他看到巫蛊世家的狼子野心,希望在这个关头各个世家可以携手共抗强敌。可笑毛有为等小人却鼠目寸光,只知看着眼前一点恩怨利益,枉费了你们云族长的一番苦心。你们这种人就算身在正道,与数典忘祖投靠巫蛊世家的云十五和云清颖又有多大的区别?”
苏翩紫句句逼人,再说下去,估计就要质疑他是不是巫蛊世家派来的,意图挑动正邪对立好让巫蛊世家坐收渔人之利了。毛有为惊出一身冷汗,脸色发白地呆立在原地,全没了先前大声吆喝要将苏翩紫赶出学宫的威风气势了,就是他身后纠集起来的几十名世家子弟也噤声不言。
苏翩紫把他们逼退,但却并没有乘胜追击。这种时候她已占尽上风,太强硬了得理不饶人的话,容易引起正道世家的子弟同仇敌忾,所以她当即收住话题,换回平日温和从容的模样,坦然地望向周边围观的同学道:“我现在说什么都不过是空话,各位同学不相信也不奇怪,我只请各位能睁大眼睛看清楚,我会用我的一生来证明我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说完她向四面行了一礼,便举止优雅地转身离开。今日的这一番说辞苏翩紫酝酿已久,对于听众们的反应也判断得大致不差,所以还要多谢毛有为他们选在这个时候发难,让她有了完美演出的好机会。远离了后面扰攘的人群后,苏翩紫借口想一个人静一静,便独自走进一条林荫小路。这条小路的尽头是一大片连绵的花圃,从前浮云最喜欢跑到这里来开餐的,如果“浮云”还在的话,它一定会赞美她的优秀演技与演讲才华,然后顺道吹嘘一下自己也是同样优秀出众的神马。可惜,现在她得意的时候也找不到它来分享她的快乐了。
“阿紫。”身后传来了熟悉的男声。苏翩紫回过头一看,却是郑皓弈正大步地往她这边走来。阳光被浓密的绿色树叶筛过,星星点点地洒落在他身上,俊美如画的少年一双星眸闪动着明亮剔透的光芒,令人不自觉地沉醉于其中。
郑皓弈走到她面前就抓住她的手道:“我就知道你一个人时多半会到这里来。”
“你怎么知道?”苏翩紫奇怪道。
“浮云以前经常来这里。”郑皓弈笑着拉她便往花圃方向走去。
“你不怕被人看到你跟我这个邪道妖女一起?”苏翩紫有些负气道,阿二说他和他那位伯祖郑九鼎还有卜尘宇和汤胜阳早就听到动静从宫主的住处到了执事殿内了,不过自始至终他们都没有出面。
“你也觉得我们该公布在一起的消息?”郑皓弈假装误解苏翩紫的话,作势要拉她往回走,好到执事殿前把两人之事公告天下。
苏翩紫站定了,哼一声后不肯动。郑皓弈好笑地将她的手送到唇边,亲一下春葱般的纤纤玉指道:“我刚才就在执事殿里,不过我那个时候出来的话,岂不是影响了你的精彩表演?”
“你不怕我这个邪道妖女骗人害人?你不怕我骗你利用你?”苏翩紫觉得自己越来越不懂郑皓弈了。他好像已经不是第一次包庇她的“不当行为”了,偏偏她很清楚郑皓弈不是一个为了儿女私情就舍弃原则的人。对于自己看不懂和看不透的人,天才们都会格外小心谨慎保持警惕。
“你呢?你这么喜欢骗人,就不怕骗局哪天被揭穿?”郑皓弈淡定地反问道。
“哼!我苏翩紫是什么人?我真要骗谁,哪有可能轻易就被拆穿?随随便便就能骗得他们一辈子都找不着北。”苏翩紫傲然道。
“那请你一定要骗我,而且记得必须骗一辈子。”郑皓弈看着她神采奕奕的得意模样,不由得心动,伸手就将她拥入怀中。
苏翩紫有些不习惯地挣扎了一下,不过郑皓弈不愿松手,所以她迟疑片刻便没有再坚持。郑皓弈身材高大,早已褪去了少年人的青涩纤瘦,而且他的怀抱很温暖,让苏翩紫心底的孤单落寞都被驱散了许多。苏翩紫不得不承认,有人可以依靠和信任是那么令她身心放松又安然快乐的事。两个人的身影在树荫花影中慢慢地合成了一个,完美得犹如天生就该合在一起的两半。
怀里的少女散发着比满园鲜花更动人的芬芳气息,郑皓弈只觉得自己被深深地迷惑得无法自拔了,干脆就放开了所有的君子风度,顺从心意更进一步地亲近眼前人。试探性的吻柔柔地落在苏翩紫的唇上,感觉到怀中的美人只是怔了一下,却似乎没有太抗拒的意思后,便更加大胆地探出舌尖去摩挲和描绘那两片比花瓣更细嫩温润的唇瓣。
太亲昵了!苏翩紫想退开张口拒绝,却发现郑皓弈的一只手正稳稳地托住她的后颈,她根本退不开去。而她的自动开口更是被视作了热情的邀请,于是对方更加急切地将舌尖探入她唇中探索起来。他要不要这么得寸进尺啊?苏翩紫羞恼地想推开他,可又不敢用力太猛,正犹豫不决之际,远处就传来了卜尘宇的叫声:“阿弈、阿弈你在哪里?”
热吻中的一双小情人被这叫声一惊,不由自主地停住了动作。苏翩紫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肯定不好见人了,趁机一把推开了郑皓弈,一声不吭地扭头就跑了。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花圃另一边,郑皓弈轻抚唇瓣微笑起来。骗人骗一辈子,那就是真的了,还怎么算是骗呢?
肩膀上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一侧头正好看到卜尘宇酸溜溜的表情:“看你笑得这么淫荡,刚才占了阿紫的便宜是不是?哼!这里是学宫,你不要太过分了!”卜尘宇越看越觉得那一脸春风得意的郑皓弈十分欠揍,如果不是他实力不足,一定会把他打成猪头的!
郑皓弈觉得跟这种吃不到葡萄的家伙没什么好说的,而且刚才他大叫大嚷分明是有心要煞风景。不过他今天心情好,就不跟他计较了。只是心上人被这家伙惊走了,他还有些事情还没来得及对她交代呢,得想个办法在离开圆月岛前约她出来见一面才行。
苏翩紫找了个无人的角落冷静了下来,确定自己的神情外观看不出什么不对后,才快步地回到柳家的舍院。
苏桐和孙健已经在等她了。他们都听说了刚才执事殿外发生的事,于是苏翩紫也不废话,直接道:“旁人如何说且让他们说,我们做好自己就是了。接下来这段时间我会离开星月湖,到千云大陆上去散播圣心大仙的福音,所以星月湖这一带就拜托你们两位了。如果有人为难你们,也不必跟他们计较,他们太过分了就找几位师长替你们出面解决。如果物资短缺,就请商业世家的人帮忙。”苏桐和孙健点头答应。苏翩紫留下大量换骨丹以及遇上大事时的联络方法后,便送他们离开了。
苏桐和孙健刚刚离开不久,苏泊云和苏天华便到了。苏翩紫对他们的要求很简单:“先前我让几位长老挑选的可以信任又面生的苏家子弟名单你们各自记好了,马上就出发去召集名单上的各地苏家子弟,给他们圣心大仙的相关资料,让他们着手准备,我会一个个地方地去巡视,到时让他们配合我发展教徒。”
苏天华与苏泊云对望一眼点头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