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奇怪是何玲珑也有同感,烦恼地说:“今天有人几次三番打电话给我,接通了却又不说话。”
“是不是拨错号或者信号有问题?”
“不是,我清楚感觉到对面有人,分明听见我一遍遍问哪位,就只不开腔。那种被人窥探的感觉真不好。”
“许是你多心,等我们搬了家就好了。到时电话手机全部换掉,一切从头来过。”
“搬去哪里你想定了没有?”
“先别管,不如我们去云南旅游,都说那里冬暖夏凉,四季如春,楼价物价都便宜。到时候,看我们喜欢哪里,便在哪里定居好了。”
“还听说云南有个地方叫楚雄,跟你同名呢。”
“那就把楚雄作为第一站。”
“那得多大开销啊?”
“我卡上还有一点钱。”
“后面要用钱的地方多得是,还是存着吧。”玲珑跟着叶英过惯了节俭日子,颇不自在。
楚雄故意恐吓:“存款就是为了挥豁的,不然,越存越多的只有年纪。”
玲珑终于露出一丝笑容,放下手中杂物,走过来偎在楚雄身旁:“从前你与裴玉衡一起时,也常到处旅游吧?你最喜欢全世界哪个地方?”
楚雄不语,神思忽然飘出老远,一直飞到南非开普敦企鹅湾。通常人们说到企鹅,多半指南极那笨重而胖大的帝企鹅,很少人知道在南非开普敦东海岸的西蒙镇,还有另一种乖巧趣致,和鹌鹑一般大小的小企鹅,又叫作神仙企鹅。
那是濒临印度洋的一座幽静安谥的小镇。据说1982年,当地渔民第一次在海滩上发现了这里最初的两对企鹅,他们没有拿来做成珍味叫卖高价,没有制成标本炫以亲友,亦没有豢养在室内供人参观,而是号召镇上居民自发地让出这片海滩来,给予两对小客人最好的保护和最大的自由,经过三十年的悉心照料,终于使企鹅数目发展到三千多只。而企鹅湾,也成为了开普敦最美的一道风景。
去往企鹅海滩要经过一条长长的木板桥,踩在脚下咯吱咯吱地响,他与玉衡手牵手踏在木桥上,起初每见到一对小企鹅都要大惊小怪地喧哗一阵子,后来便屡见不鲜了。
那些黑白分明的小企鹅成双成对地躲在灌木丛里或者岩石下面,有的相偎而眠,有的交喋不休,有的喁喁情话,无论游戏或眠栖,都形影不离如胶似漆,比世界上最大胆的情侣还要热情缠绵,真正是神仙眷侣。
导游介绍说,企鹅实行的是一夫一妻制,如果雌企鹅不幸早逝,雄企鹅会终身不娶;但如果是雄企鹅夭折,雌企鹅却会尽快收拾心情,早早另嫁,为的是保证企鹅家族的繁衍——伤心事小,绝种事大,这也是一种另类牺牲。
当时玉衡泪盈于睫,哽咽说:“谁想到企鹅会比人更加忠贞?”
他半开玩笑地安慰她:“我们一定会白头偕老的。如果你走在我前面,我一定为你守节。所以,你要提前画好一座贞节牌坊给我,可好?”
不料玉衡认了真:“你保证不会再爱上别的女子?”
“我保证。”
“即使我死了,你也不会再娶?”
“永不。”
玉衡叹息:“我从小就不是一个有运气的人,总觉得太好的事不会属于我。就像夕阳西下,那么美,可是马上就要落下去了,霞光稍纵即逝,什么都留不住。”
“可你是画家,你的画笔会让美好永恒。”
“能让忠贞永恒吗?”
楚雄叹息。真让玉衡说着了,忠贞,这个词离他越来越远,无论对玉衡还是玲珑,此生他都不可能再做回一个忠贞的丈夫。
玉衡喜欢旅游,他们每年都会抽时间出国玩半个月,欧非拉美都已游遍。他其实无所谓最喜欢哪里,然而此刻偏偏想起企鹅湾,脑中浮起一对对神仙企鹅,摇摇摆摆地走在浅滩砂石间,戛戛扑翅,憨态可掬,叫他自惭形秽。
他实不如一只企鹅。
那么巧玉衡此时也在怀念南非。
不过她想的不是开普敦企鹅湾,而是比邻斯堡的野生动物园。去到南非之前,她想象游览野生园就像在电影里看到的那样,驾着敞篷车穿梭在大群自由奔跑的动物间,同羚羊或麋鹿赛跑,又或是停驻水湄,尽情欣赏大象汲水或是狮子搏弈。
事实上完全不是那样。所有的行车路线都是固定的,规矩一大堆,不能开窗,不能下车,不能任意改变路线,游客们极尽目力,于莽莽丛林间辛苦地寻找着动物的踪影,难得有人喊一声:“看哪,野猪!”满车的人都聚到窗边,一惊一乍地议论拍照。隔一段,又有人喊:“大象!那是不是大象?”车子停下来,众人极力远眺,看到远处山坡上绿色树丛间一点黑影,镜头拉到最近,才约略可以看到一只象的轮廓,实在没什么意趣。
之后又一一发现过水边草丛里的犀牛,伏在水里只露出背部的鳄鱼,成群的角马和羚羊,还有半只高高昂起脖子的长颈鹿——脖子实在太长了,所以穿出灌木丛,但身子却未能看见。
这是玉衡第一次在丛林中看到长颈鹿,静默地高傲地站立着,纹丝不动,宛如雕像,似乎想掩藏自己,然而它的特势使它实在太过突出,不易隐藏,虽然只是露出了长颈和头部,远望去也是那么瞩目,有种无言的美丽。
后来玉衡作过一幅画,主题正是那只沉默的长颈鹿,就像一个标志,浮在丛林之上,怀抱着某种等待她去解读的奥秘。
此刻玉衡苦苦跟踪,正如在丛林间极力寻找动物踪影。而当她远远看到楚雄时,又恰如望见那只浮出丛林的长颈鹿,努力掩藏却朗然醒目。
她凄苦地望着他,有时候他独自外出,有时候同玲珑在一起。他揽着她的肩,好像前面有枪林弹雨,她需要他的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