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送屁送!人早都走了。”
话没说完,李望也已经出门了。李母恨恨地叹气,又不甘心地嘀嘀咕咕:“两个人一样急脾气,又都是做警察的,明明就是一对。这么好的姑娘,死小子就是不开窍……”看到书桌上翻倒的相框,随手拿起,看看相中人,再叹道,“青花啊青花,你到底是死是活,好歹托个梦,也好让傻小子死了这份心啊……”
第五章 黑天鹅与美茜蒂丝
玉衡刚刚可以下地,便立刻打听了少年宫地址,前去拜访何玲珑。
正是上课时间,玲珑穿着深挖领的黑色紧身舞衣,人如其名,尽显玲珑身段,看背影最多只有二十五岁,柔软若无骨,轻盈如柳枝,正带领一班孩童练习《天鹅湖》。
站在玻璃门外的孩子家长小声议论:“整个昌南市,最好的舞蹈班就是这间少年宫,这何老师不知拿过多少次比赛大奖。”
“就是,为送孩子进这个班,我托了多少人。”
“价有所值啊。何老师绰号‘黑天鹅’,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玉衡沉默地听着人们的议论,看那何玲珑高高地昂着头,精致的眉眼如雕如琢,迷蒙地望向不可知的远方,舞衣紧绷,露出长长颈项与一截雪背,正如一只黑天鹅。
她忽然想起自己同楚雄的远景计划,本来说最多明年就要准备怀孕的,最好要一男一女,如果是男生就送他去学轮滑或跳水,如果是女孩就让她学芭蕾弹钢琴。在芭蕾与钢琴之间,两人争执了好久,玉衡觉得当然是学钢琴更实用,而楚雄则坚持芭蕾舞可以让女孩子举止优雅,拥有高贵气质。两人反复地争辩分析,不惜引经据典旁征博论,但实际是有点玩笑性质的,最终也都不了了之。
渐渐的这成了两人间的一个游戏,时不时就要拿出来讨论一番,开口总是说“咱闺女明明是个芭蕾舞苗子”,又或是“她十指纤纤,天生就该学琴的”,那语气,就好像已经生定了女儿而且已经长大了似的。
可是现在,楚雄死了,他们再也没有机会孕育新生命,那梦想里的女儿也永远跳不了天鹅湖了。
玉衡偷偷拭去眼角的泪,等待下课。
何玲珑简单讲解了几句“开、绷、直、立”的要点,接连演示了几个大跳。转身之际,看到门口的玉衡,忽地一窒,从空中跌落下来,一个立足不稳,跌倒在地。
孩子们鼓噪起来,围上来叽叽喳喳,家长们也都挤进门来。玲珑已经撑着站起来,崴了脚,没办法继续课程,只好对着孩子们也对着门外等候的家长抱歉地说:“今天就到这儿吧,误掉的课时我会补给你们的。”
家长们忙安慰说不介意,又七嘴八舌介绍些治扭伤的土方。玉衡直待人群散去才走上前,自我介绍说:“我是楚雄的妻子,听说你是他老同学,所以冒昧来访,没想到一来就给你带来坏运气,真不好意思。”
玲珑苦笑摇头,揉着受伤的左脚,又看看玉衡腋下的拐杖,问:“这是……”
“不小心撞的。你的脚伤得怎么样?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我都已经轻车熟路了。”
“不碍事,休息一两天就好了。”玲珑笑了,主动说:“去楼下咖啡屋坐坐吧。”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同何玲珑在咖啡屋对面而坐,玉衡心头忽然浮起这两句诗,感觉好像跟这玲珑已经认识了好久,今朝只如老友叙旧一般——或许,她是在感受楚雄的心境吧?警察说楚雄在遇难当日曾经电话约玲珑见面,却不等践约就出事了。那么现在,自己岂非是在替楚雄完成约会?
“楚雄在大学时,是个怎么样的人呢?”玉衡央求,“我想多知道一些他从前的事,无论什么都好。”
玲珑同情地点点头,接着又为难地摇摇头:“毕业这么多年,我也记不清了。只记得他很刻苦,学习成绩优秀,年年拿奖学金;但并不是书呆子,很喜欢运动,足球、篮球、乒乓球都很棒……”
“真的?”玉衡惊讶,“我从来不知道他喜欢运动。”
“他可是我们的班长兼体育委员呢,运动会上百米赛跑每次都拿冠军。”
“真的?这么棒?”玉衡骄傲地呢喃,就像一个母亲在夸奖自己优秀的儿子,“每次都是冠军吗?”
“只有一次,他跑了第二,竟然拒绝上台领奖。最后还是副班长替他领的。”
“这么好胜。”玉衡的眼睛有些迷蒙,仿佛看见一个倔犟的少年箭一样奔跑在操场上,高高地昂起头,挺胸冲线。她错过了楚雄的童年和少年,今后又无缘于他的中年和老年,他们的缘分,多么短,多么浅。
偏偏,她爱他是这么浓,这么深。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自从楚雄死后,活着的每一分钟对玉衡来说都是折磨,都陷在猜疑、否定、愤怒、抗拒、寻找、失望种种情绪中,踏在心头的那只脚,无时无刻地踩碾、践踏,这无休止的心痛,究竟什么时候能稍微减轻哪怕一点点呢?
“还有吗?”玉衡看到玲珑在看表,生怕她就此告辞,贪婪地问,“楚雄还喜欢些什么?他和家人相处得如何?他这么棒,一定有很多女生喜欢他吧,他在学校里有过女朋友吗?”
玲珑不易察觉地挑了挑眉,微笑说:“那么久的事,真的记不清了。”
玉衡有些失望,再次央告:“随便说点你记得的什么都好,我只是想知道多一些他的故事。”
“可是,这些重要吗?”玲珑劝慰,“死者长已矣,不如放下。”
“放下这些,我还拥有什么呢?”玉衡悲哀地叹息:“结婚的时候,我以为我们会白头偕老,会有很远的将来。可是现在,楚雄死了,我再也没有机会跟他共创未来,我就只能寻找他的过去。”
玲珑动容,有些震撼地看着玉衡,欲言又止。未亡人,她想到这个词,古人的称谓真是确切。这一刻,裴玉衡已经没有自己,而只是楚雄的未亡人,身体还行走在尘世间,心却追随至爱死去。玲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终于,又慢慢说起一件往事:“有一年,学校迎新晚会,楚雄自编自导自演了一出话剧,改编自《基督山伯爵》,后来一直都成为学校话剧社的经典剧目,年年排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