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奥对此不实可否,他的黑眼睛下有两道阴影,即使全身裹满纱布也无法改变他本身的颜色。他将永远身着黑色,在地狱里长大,永远保持沉默。
他知道自己与众不同,要忘记过去可不容易。他的两个父亲都是灾厄的象征,身上总是有种巫师般的魔力,某种神秘莫测、令人恐惧的东西。
雷根·锡德认为他有天赋,他对痛苦麻木,是成为杀人者的好条件。他面对尸体总是面无表情,不管受多少枪伤、鞭痕累累,单独监禁多长时间,那副神情依然故我。
虽然和他在一起很难做到轻松愉快,但却为杀人提供了无上便利。他们都需要一台不易损坏、功能强大的杀戮机器,就像一台平板单调的金属打印机,一遍遍没完没了地执行任务。
「你认为,上帝会允许我这样的人幻想爱吗?」
艾伦「噗哧」一声笑出来。
「谁知道呢?每个人对上帝都有独到见解,就是撒旦也会照自己的意图引用圣经。别去听教会的神父乱说,他们什么也不知道,只会照本宣读。」
「但他们至少懂得爱。」利奥说,「我原以为你是个信徒,因为你至少还会去教堂。」
「杀人者中没有信徒,但那并不妨碍我们以自己的方式去解读上帝。她有时责怪我。们背叛性别,有时又教导我们说谎,我们无从分辨她的真伪,这个谜团想必连忠实的信徒也从未解开过。」
艾伦看起来总是心情很好,没有烦恼。
「先把身体治好,然后再治疗迷惑症,我自己就花了不少时间,事实证明效果不错。」
他驾轻就熟地把咖啡和牛奶混在一起。外面响起了敲门声,从门的缝隙间探进一个乳白色的脑袋。
艾伦放下杯子:「看谁来了,一只大狗。」
利奥把目光转向另一边,他刻意淡化自己的形象,用一种自我隐蔽的方式使自己退居有利位置。很幸运,现在他可以装作虚弱昏迷。
「怎么样?他醒了吗?」麦克放下手中的纸袋,里面是一些外伤药和抗生素,还有替换的纱布药用棉。
「他醒过,现在又睡着了。」艾伦说,「我们出去一会儿,这里太小了。」
「好的。」麦克说,「你终于掌握了谈话的诀窍,而且知道什么时候应该保持距离。」
艾伦说:「我们去喝一杯,露比的下午茶又苦又浓,像沼泽里的水。」
麦克关上门,把声音隔断了。
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实际上露比把每个房间都弄得像密室,适合密谈和做不为人知的事。这里有一个大衣橱和几张椅子,看起来相当古朴。露比懂得一些别人不懂的东西,那些鲜为人知的事情暂且不说,他很懂得人们身体的需要,他本人也喜欢享乐。
尼克在床边坐下,看起来有些无精打采,伸手搂住了Agro的脖子。他的爱犬正用鼻子吸着他身上的味道,好像在确认事实的真相。
尼克漫不经心地一下下抚摸着Agro的背脊,不发出一点声音。他呆呆地坐着,忽然醒悟过来,按住利奥的肩膀,好像要把他摇醒。
利奥伸出一只手抓住他,目光中没有表情,声音却有些恼怒。
「我还活着。」他说,「这点小伤不会要了我的命。」
「你觉得这是你的优势?」
「难道不是?」
利奥的脸在尼克的影子里,看起来却是一种苍白的色调。尼克被吓了一跳,他好像刚从雪地里回来,像一个会融化的雪人。
尼克紧紧握住他的手,这种下意识的安慰,对利奥来说就像受了侮辱。四肢无力、伤痛、虚弱,这些是他不愿承认的。
「我没事,什么事也没有。就像你看到的,如果你想找个可靠的伴,就去养只宠物。」他说到宠物时,嘴角泛着一丝微笑,「难道你不喜欢吗?你已经有一只好狗了。」
尼克紧皱着眉。
利奥把手抽走:「我并不是喜欢受伤。」
「我知道,没有人喜欢受伤。」
「那就不要摆出责难的表情,好像我做错了什么。我做错了吗?那是我的事,我自己的身体,我的性命,你根本就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有些人是你救不了的,你从海里捞人,一旦离开了海就不关你的事。没有人能把一切都做到完美。」
「是的,没有人能把一切做到完美。」尼克说,「我帮不了你,既然你知道,就不应该对自己要求过高。」他的指尖轻轻动了一下,似乎在考虑该怎么开口。「你觉得冷吗?」
「不,但我觉得憋气,这地方像个储藏室。」
「谢谢你,利奥。」尼克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那里一片冰凉。他说:「谢谢你,是你救了我,不止这一次。」
尼克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道谢?他根本不需要道谢,这一切都只是附加的结果,他甚至不应该叫他「利奥」,因为那似乎太亲密了。
毕竟他是个杀手,他从未认同过自己可以获取一个心灵上的朋友,他就像湖底的硫磺,随时会爆发一场灾难,谁也不能离他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