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宽阔的街道中央,前方是晃动的人影。
“……周仁?”
他想问他有无见到薛止,话刚出口就敏锐地意识到这不是他几个时辰前见过的那个周仁。
那个周仁披麻戴孝,一身缟素,而这个周仁洗得泛白的灰蓝色袍子边角磨得起毛,不起眼处还打了两个补丁。
周仁看不见也听不到,只是扒着紧锁的大门,跟只壁虎似的。
“周老二,周宏安,放她出来,快些放她出来!”
穆离鸦抬头,乌木匾额,赫然是昨夜见过的式样。
周式宗祠,四个鎏金大字沉沉地压在他们头顶,如一片怎么都不肯散去的阴云。
“放她出来!”周仁声嘶力竭地喊着,脖子上爆起条条青筋,攥紧了拳头砰砰砰地砸门,“周老二,放她出来!听到没有!”
他从未在穆离鸦他们面前展现出这一面。
穆离鸦在灵堂见到的那个男人即使呐喊也是隐忍的。
此刻,他就像任何一个被逼到绝境的男人,明知是徒劳的也不肯放弃,“周宏安,我给你做牛做马,放了阿清,只要你放了阿清,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做什么都可以,哪怕把我这条命给你都可以!”
“她是我的妻子,我是最知道她为人的。我的阿清绝不可能与人通奸,一定是你们误会她了!”
那扇紧闭的乌木门后头久久无人应声,周仁的嗓音哽咽起来,“她怀了身孕啊,她怀了身孕,还有不足两月就要生产了啊……”他的眼眶通红,怎么都不肯让滚烫的泪水滑下来,“她就要生产了啊,那是我的孩子,我和她的孩子啊!你不能让我家破人亡……”
像是察觉到什么,穆离鸦转身,发现那周家大儿媳化作的邪影正静默地自己站在身后。
她目光落在周仁身上,表情没有半点变化。
只是穆离鸦读懂了,这是悲戚,是一个生前被丈夫抛弃的女人不可企及的愿望。
她也曾盼望过被丈夫这样寻找、需要甚至是相信着。
如果当时周家老大对她展现出了哪怕一点信任和支持,她都不至于走上这条路。
“我们就这样看着?”穆离鸦已然知晓这故事结局。
在这迷局之中,不论做什么都只会是徒劳。
邪影摇摇头,朝着院墙走去。
院墙就如水做的一般,根本就拦不住他们。穿过院墙,将周仁的幻影甩在身后,跟着邪影左右穿梭,等到前方豁然开朗,穆离鸦一眼便认出这是昨夜的刑房。
刑房房门大敞,穆离鸦一眼就发现周老二和周麻子二人,他们身后还有些人,可大多面目模糊,难以分辨。
至于那跪在地上的孕妇应当就是生前的周容氏了。
“跪好了。”周麻子在周容氏肩膀上按了下,她身子晃了晃,靠手臂支撑不至于肚皮着地。
“你看到了吧,看到那女人根本不是掉河里淹死的,对吧?”
周老二抡起角落那根手臂处的大杖,掂了两下重量。
“我……我没有。”周容氏恐惧的摇头,“我没看到,什么都没看到。”
“说谎。”
沉重的木头几乎要将女人纤细的脊背砸断。
“啊——!”
“想撺掇你那不成器的男人报官?告诉你,在这村里老子就是天理,你逃不出去的!”
木杖一下下地落在她的后背,她惨叫,哭嚎,可那周麻子非但没有半点同情心,反而嫌她太过吵闹,上前捂她的嘴。
她越挣扎,周老二就打得越狠。
“嫁进我周村胳膊肘还敢往外拐,老子就来教教你什么是规矩,你要怪就怪你那不长眼的爹娘给你说了这门亲事吧!”周老二咧开嘴,狰狞的五官里透着股残忍的快意,“看我不打死你!”
就算是壮年男子也禁不住这般毒打,遑论这瘦弱孕妇了。
周容氏很快就被打得奄奄一息。
见她不像是还有力气吵闹,捂着她嘴巴的周麻子就松开手。
没了人支撑,她当即倒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
她的后背血肉模糊,身下也有黏稠温热的液体渗透襦裙慢慢地流出来。
“孩子。”约莫是感受到那个已成型的胎儿正在离自己远去,她无助而惊慌地挥舞起手臂,“我的……孩子。”
穆离鸦冷冷地盯着那个把他带来此处的红衣邪影。
“你就要让我看这个吗?”
红衣邪影没有应答。
她一步步朝地上的周容氏走去。
不止是她,还有数不清的红衣邪影,她们从各个角落飘了出来
那些狰狞的红衣女鬼活活钻进了她的肚腹之中,一个接一个的,代替那个已经死去的胎儿,来到了母亲的腹中。
等到她肚子鼓胀得如同将要临盆,周容氏忽地微笑起来。
“孩子。”
她非但没有难受,反而双眼迷离,神情介于满足与偏执之间。
“我的孩子,你们回来找我了。”她艰难地抬起手抚摸自己的肚子,“我……我一定会把你们生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