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庭的书房庄思宜还是头一次来,会试放榜后他曾与程岩等人一道来谢师,当时关庭是在茶厅招待他们的。
此时书房中燃着宁神香,淡香萦绕间几人相继落座,便立刻有下人送来茶点。
等外人都撤走,关庭端起茶慢慢嘬了一口,开门见山道:“下午仇阁老入宫告状,皇上已将此事交由他来处置,并命令麒麟卫协同调查。”
程岩一惊,“怎么会出动麒麟卫?”
麒麟卫直接向皇上负责,被赋予了掌管刑狱、监察百官之权,是大安历任皇帝最为信任的亲卫。但麒麟卫若非大事,一向只查官不查民,闹事的学生中虽有不少贡士,可都还不是官身。
关庭放下茶盅,淡淡道:“仇阁老暗示此次学生闹事乃背后有人指使。”
“无耻!”程岩在关庭面前难免少了些谨慎,“仇阁老明明知道缘由,大家只是对议和不满,他到这时候还想着派系之争?”
指使?还有谁能指使?仇阁老暗示的无非就是主战一派!
庄思宜惊讶地看了程岩一眼,就连关庭都愣了愣,随即笑道:“你啊……”
关庭语气中的纵容让庄思宜暗自松了口气,又听对方道:“不过皇上虽派了麒麟卫协查,但并不太相信他的说辞。”
程岩:“恩师的意思是……”
“皇上多半是照顾他的面子,毕竟他身为阁老,却被一群学生追着到处跑,丢的何止是他一个人的脸,更是皇家的脸面。”
关庭叹了口气,“只是这些学生怕是要吃点儿苦头。”
庄思宜皱了皱眉,“可若是仇阁老对学生们用刑怎么办?屈打成招下,说不定真有人顺了他的意思,攀咬朝中大臣。”
程岩:“对啊,皇上没有交代吗?”
关庭:“只要不闹出人命,皇上暂时不会插手。”
程岩对皇上的处置颇为心寒,他知道关庭一直是坚定的主战派,便道:“学生是不该冲击仇府,可议和本就不对,就算要议和,也该在我们将单国打服后再来商议,如今城被人占着,这样的议和跟投降有什么区别?”
关庭看了程岩一眼,缓缓道:“你们知道,主张议和的多是南方官员,他们在南北分卷的事情上退了一步,如今,便只好由皇上退了。”
程岩和庄思宜都听出关庭话中有话,莫非皇上选择议和,只是一种妥协?而非他的本意?
“何况,对皇上而言,南派官员也就代表了南人的意思。”
程岩皱了皱眉,“我们也是南人,但我们并不支持议和。”
关庭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可皇上听不见你们的声音。”
那天,关庭始终没把话说明白,程岩倒也理解,毕竟他现在并非恩师亲信,只是对方颇为喜欢的学生。
但关庭所说的每句话,显然都是有深意的。
程岩模模糊糊有些想法,但又不敢确定。
回去地路上,他问庄思宜,“你觉得恩师究竟是何意?”
庄思宜沉吟片刻,“第一,皇上惩治学生,并非因为他们反对议和;第二,对于是否议和,皇上的态度很暧昧;第三,皇上还不确定我们南人的真实想法。”
简而言之,要阻止议和,其实并非不可能。
“难道恩师是暗示我们……”
程岩话说一半,就听身后传来马蹄声,他转回头,只见一队官兵策马而来,各个身披铁甲,在阳光下反射出幽寒的冷光。
——麒麟卫!
大安百姓,没有人会错认他们的装扮!
前生程岩曾与麒麟卫打过交道,虽没遭受严刑拷问,但心底多少留下了阴影。
说起来,他一直以为麒麟肯放他一马是因为恩师在暗中照应,可现在想来,那时候恩师自己都处于弱势,能命令麒麟卫的,只能是对勉帝影响极大的庄思宜。
程岩心情复杂地看向身旁之人,庄思宜只当他害怕,拉着他的手退到了街边。
当马队经过他们时,领头之人特意看了两人一眼,视线冰冷而轻蔑,仿佛冷锋过境。
直到街面上重归宁静,程岩才彻底松了口气,“不知道他们打算怎么查?”
庄思宜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回去再说。”
程岩心事重重,尤其路上又见到几队麒麟卫,愈发感到不安。
临到客栈时,前方突然传来喧闹声,程岩抬眼一望,就见客栈门前站了几人,各个身披铁甲,正是麒麟卫!
“他们怎么来这里?”
正说着,又听一声怒喝:“你们凭什么抓我?!”
只见两名书生被麒麟卫们拖拽出客栈,其中一人奋力挣扎,口中叫嚷不休。
“是林兄!”
程岩大惊失色,快步冲了过去,挡在麒麟卫身前道:“敢问诸位,他们犯了何罪?”
“原来是会元郎。”伴随着冰冷而嘶哑的声音,一名麒麟卫从屋檐下的阴影处走来,阳光映出他苍白的脸,就像一具失了血的僵尸。
“此事与会元郎无关,我劝你别多管闲事。”
程岩瞬间感觉背脊蹿上一股寒气,他认出对方正是刚刚和他们打过照面的头领,于是道:“大人,学生并非要多管闲事,而是想知道他们究竟何错之有?您抓人,总要有原因吧?”
“没错!咱们都是有功名的人,岂是你们说抓就抓的?”
突然响起的附和声,让程岩注意到客栈一楼已聚满了学生,且各个神情愤慨,可惜都被麒麟卫给拦住了。
“功名?”那头领冷笑一声,不屑地扫过众人,最后停在程岩身上,“再劝你一句,让开!”
程岩站定不动,据他所知,皇上只下令麒麟卫协查张怀野等人大闹礼部衙门和仇府一事,可没让他们乱抓学生,这个命令只可能是仇阁老下的,仇阁老想要借此震慑恐吓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