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惊辰一手抓紧脚手架,在铁架与地面刺耳的磨蹭声中,慢慢矮身屈膝跪在地上。他似乎已经无法准确察觉自己身处的环境。跪下之后,整只左脚都悬空在平台之外。
褚浔的心脏已猛然跳进口腔。他无法移动,也不敢出声。眼睁睁看傅惊辰踏入险境,心脉几乎迸裂。
傅惊辰似对周遭一切一无所知。他缓一口气,抬起头来,向着薛睿的方向道:“你的匕首,给我用一用。”
薛睿挑唇,对傅惊辰冷冷一瞥,“想把能威胁这小子的凶器骗走?惊辰,你打错算盘了。”自后腰掏出另一把更长的水果刀,扬手扔给傅惊辰,“你用这把。不够锋利,但也够用了。”
傅惊辰不在意薛睿的态度。他将水果刀自刀鞘拔出,转动刀柄认真打量刀身。
褚浔似有所感,用一种近乎恐怖的声音嘶喊:“放下!你给我放下!”话音落下,傅惊辰挥起刀子,将自己的左手钉在了暴露着沙粒的地面上。
“啊啊啊!!!!!”
空旷的烂尾楼中,一声声褚浔撕心裂肺的呼喊。薛睿彻底愣住。整个人僵硬如石膏。傅惊辰汗湿重衣,双肩抖动在地上趴伏片刻,摇摇晃晃艰难抬起身,“小睿,”他说:“我可以……可以认真看看你了吗?”
薛睿尚未缓过神。褚浔涕泪横流,冲他大吼:“快滚过去!薛睿,你快些给我滚过去!”
薛睿陡然打一个激灵,回神扔掉匕首,踉跄扑倒在傅惊辰身边,“惊辰,惊辰我来了。惊辰……”他手忙脚乱,不知应该先拔起水果刀,还是先去找止血用的布片。
傅惊辰额头的汗水流成了小溪。他实在没有力气了,下颌搭在薛睿肩上,琥珀色的眼睛刚好落在褚浔的面庞。好似有一小片阳光吻在心头。傅惊辰忽地绽放灿烂笑容,看着双眼被泪水浸透的褚浔,一面微笑一面轻轻地说:“看吧……这才是我……自私冷血,又卑鄙无耻。为了达到目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我实在,实在没有你以为的那样好……所以不要难过……无论将来怎样,都不要难过。你的路还长,要好好活下去。活得精彩、活得自由。那样的生活,才配得上你……至于我,”傅惊辰的笑,化作唇边一道苦涩笑纹。他无奈叹息,苦恼般地道:“我果然还是太自私,连说句让你忘记我的客套话,都不情愿……”
褚浔泪如雨下,哭声都卡在喉咙里。
薛睿将自己的衬衫撕作布条,泪珠不断滴在布料上,“我……我不会忘记你……永远都不会……”抖着双手,试探去把水果刀。
傅惊辰周身真冷真热,仅有的一点生气,沿着手背的伤口飞速流逝。他将牙齿咬进下唇,借以抵挡越发强烈的晕眩与剧痛。当薛睿终于拔出水果刀,傅惊辰闷哼一声,一手虚软环住薛睿后背。他最后向褚浔眨了眨眼,呢喃道:“……照顾好自己。再见了,容容……”
薛睿错愕抬头。便在这数秒钟空档,傅惊辰爆发出全身最后的力量,紧紧拖住薛睿,一同坠向楼下。
砰然一声巨响,重重砸在褚浔胸口。四周顿时坟墓一样安静。褚浔大口喘息两下,骤然沉睡进坟墓里。
第147章
两天后,褚浔在医院醒来。沈蔚风与Dylan都在他身边。Dylan双眼红肿伏在床边,脸庞紧贴褚浔手臂。看他转醒,高兴得惊叫一声,碧绿的大眼睛里又要淌下泪水。
“别哭,”褚浔用拇指为Dylan抹去眼泪,“我挺好的。没事。”
褚浔的伤势比预想的要轻。轻微脑震荡,两根肋骨断裂,还有肩上的刀伤。他昏睡时间太久,医生原本担心脑部有未查明的创伤。醒来后又做了更为细致的检查,褚浔记忆、思维都没有问题。脑震荡症状亦在逐步缓解。随后褚浔便被转入普通病房静养。
Dylan啜泣着收住眼泪。褚浔揉揉他发顶,“先去卫生间洗洗脸好吗?我跟小风有话要讲。”
Dylan抽抽鼻子,“我不可以听吗?”
褚浔略想一想,摇头道:“可以。”抬头直接问沈蔚风,“……他呢?”
褚浔自苏醒以来,情绪一直很平稳。但也因太平稳,完全不似他平日性情,沈蔚风反而更为忧心。现在听他主动问起傅惊辰,沈蔚风多少放下心来,看着褚浔轻声道:“他命大。你安心吧。”
傅惊辰坠落的高度,大概在七至八米之间。他唯恐薛睿摔得不够狠,提早做好准备将薛睿翻转在自己身下。两人一同跌落,薛睿颅脑重度损伤,至今生死未卜。傅惊辰多一层缓冲,所受冲击要轻缓些。外伤自然少不了,起码未当场殒命,也未同薛睿一般半死不活。但傅惊辰原就重病在身,以后病情会否受此番牵累继续恶化,尚且都是未知数。沈蔚风在褚浔苏醒前思索许久,如今褚浔问起,他也只能讲一句“命大”。
褚浔自能听懂沈蔚风话意,且他同在现场,更了解当时状况如何凶险。褚浔沉默下去,神色依然平静,却莫名便叫人觉出伤心。
Dylan轻轻捏一捏褚浔手指,“浔,不要难过。他……我是说傅先生,会好起来的。他救了你。上帝会保佑他。”
“他救了我……”褚浔重复一遍。干涩的眼底终是泛起雾气。褚浔抬手遮掩双眼,低声长叹,“是啊,他又救了我。”
两次救命之恩,他再也还不起了。
一周后,褚浔渐渐能够下床走动。Dylan的假期还余下四五日。褚浔过意不去,拜托沈蔚风与安雅带他去C城周边景点游玩。Dylan想留在医院陪褚浔。褚浔摸摸他头发,微笑劝道:“去吧。C城市郊有数百年历史的传统古镇。你不是想了解中国方方面面的历史文化吗?古镇是个很好的切入点。你若不去,等回了美国,少不得又要后悔。”
Dylan神色复杂,尝试几回,终是直言道:“与古镇相比,我更关心我们两个的关系。浔,你是准备好要正式拒绝我了吗?”
前一天晚上,病房中只有他们两人,褚浔对Dylan讲述了自己与傅惊辰这些年的故事。Dylan不愿多想。但褚浔的态度与在美国时变化明显。Dylan的眼睛想要装作看不见,他的心却不肯。
褚浔垂下头,良久轻声道:“Dylan,对不起……”
“我不要对不起!”Dylan倔强打断他,翠绿色的眼睛燃烧勇敢的火苗,“我要跟你在一起!你可以不爱我。只要我爱你就够了。我也不会计较你与傅先生的过去。我发誓!”
这些话如此熟悉,仿佛在许多许多年前,也曾有人这般信誓旦旦许诺。褚浔想起自己十八岁的那个夜晚。那晚月光透亮,落在人的肩头,温柔似银白的纱。他将傅惊辰堵在酒吧后巷,恶狠狠逼迫他答应自己的求爱。他那时的心意与决心,想必便于此时的Dylan一般无二:自信狂妄,以为只要自己一心一意足够坚定,总有一日会赢得心上人的爱情。从来不曾认真想过,如果一辈子都得不到真心回应,接下来的日子会多么煎熬。
这条路有多苦多痛,褚浔自己都不愿再走第二遍。他救不回十八岁的自己了,但他可以放Dylan一条生路。
假期结束Dylan飞回美国。沈蔚风送走Dylan回到医院,看着褚浔欲言又止。
褚浔笑一笑道:“你那是什么表情。我以后都会专注事业。不好吗?”
沈蔚风叹气,而后亦笑起来,“好,”他拍拍褚浔未受伤的一侧肩膀,“等你拿遍国际电影节的奖项给我看。”
又过两周褚浔出院。他还需静养。沈蔚风干脆将他接到自己的住所,方便监督他好生养病。
褚浔明白沈蔚风担心什么。傅惊辰因病势加重,早在十数日前,便转院去外市治疗。自那以后,他们再也拿不到傅惊辰的消息。余怀远前几日自外市返回,褚浔打了数通电话给他,他都只是搪塞应付,有关傅惊辰病情丝毫也未透露。沈蔚风唯恐褚浔又冲动行事,一个人偷跑去外市探望傅惊辰。只有将他放在自己眼前才能安心。
但这一回,褚浔确实没再兴起任何冲动的念头。他眼睁睁看傅惊辰为自己经历一回生死,即便性情再莽撞,也都被撞破磨碎了。褚浔自清醒后,已不知反省过多少回。若他遇事能够保持冷静,将事态脉络仔仔细细想一遍,他或许便不会轻易被薛睿蒙骗,进而连累傅惊辰豁出性命去救自己。
褚浔无法原谅自己,更不能允许再犯一次错。无论内心如何焦灼,现下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稳住情绪专心养伤。冲动除了能让他自己好受些。对傅惊辰半分益处都没有。
如此一个多月过去,褚浔伤势好了大半。这一个月来,公司从未与他联系。余怀远的私人手机,褚浔也没再拨打过。除去在家修养,行动自如后,褚浔也会去学校上课。他的课程因拍戏落下许多,不得不见缝插针赶修学分。
这日天色将晚,褚浔收好课本、笔电离开图书馆,与进馆的学生撞个正着。两位女生明显一愣,彼此擦肩而过,仍不时回头对褚浔指指点点。
褚浔暗中皱眉,但并未多想。沈蔚风来接他去安雅家吃晚餐。褚浔上车后一面与好友聊天,一面拿出手机刷新微博。他习惯每天上网搜索傅惊辰的消息。虽已不抱希望,却也仍未完全死心。
沈蔚风忽然道:“容容,不要看手机了。多与我说说话。”
“看手机妨碍我们讲话吗?”褚浔微觉有趣,揶揄好友道:“不要学抱怨男友不陪自己的女孩子说话。小风又不像小女生那么可爱……”褚浔讲着话,已经点开搜索框。正要输入,无意在热门搜索瞥见自己的名字。名字之后还坠有四个字:不雅视频。
褚浔怔愣,旋即心中警铃大作,不听沈蔚风劝阻火速点下热搜。视频画面明显拍摄于酒店客房。光线略为暗淡,但足够看清画中人五官特征。从头至尾不足不足半分钟时长,清清楚楚是褚浔与魏儒晟在卧室拥抱、亲吻的画面。
褚浔牙关紧咬。只看一眼他便认出,这正是两年前拍摄《踏歌行》时,被肖钰铭下药陷害偷拍下的视频。这段之后,他便及时清醒,与魏儒晟争执后重新单独开了房间。可惜放在网上的视频,反反复复只有他们亲热的情形,后半段揭露争相的部分,早被剪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