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惊辰的婶母闺名冯子慧,是出生在美国当地的第三代华裔。两年前冯子慧久病离世。傅沄听从妻子遗言,将其与早已仙逝的岳父母葬在一起。傅沄每个月,都要去妻子的坟前看一看,陪她坐一会儿聊聊天。一个人在美国虽然寂寞,但他更离不开自己的发妻。
傅惊辰自从明白傅沄这层心思,便没再劝过他。痴情的人,总会活得辛苦些。但人生苦短,若能有一个人,可让自己甘愿承受辛苦、忍受寂寞,谁又能说不是一件幸事?
傅沄启程返美那天,傅惊辰亲自送他去机场。随行助理去办理登记手续。傅沄与傅惊辰聊天时忽然提到薛睿,问:“小辰,你确定就是他了吗?”
傅惊辰没料到傅沄会有此一问。他静了许久,开口道:“二叔为什么会这样问?”
冯子慧去世后,傅沄的精神明显大不如前。但他的眼睛依然清澈,温和中蕴藏坚定的力量。他便用这一双眼注视傅惊辰,直截了当道:“因为我在你眼中,没有看到确定下终身伴侣的快乐和激情”
傅惊辰一时无话。片刻移开视线低声道:“难免的。我们在一起也有六年多了。快乐和激情,总是会消退的。”
傅沄不满意他的答案,“才六年就没有激情。我跟你二婶,哪怕再过六十年也会像热恋时一样。”
傅惊辰双眼流动如水柔光。他扶住傅沄的肩膀,紧挨着这位抚育自己长大成人的长辈,语含笑意道:“所以,您跟二婶才是神仙眷侣啊。这世上多的是凡俗情侣,能成仙的可没几对。”
傅沄拍拍傅惊辰手背,笑得眉目舒展,“这话我倒是爱听。子慧早我几年去天上享福。她在那边,肯定也是最好看的仙女。”
傅惊辰连连点头称是,将傅沄哄得开怀大笑。
叔侄两人又聊了些闲话。傅惊辰送傅沄去安检,向他道:“六月我去加拿大探望佩姨和小奇。到时候再去美国看您。”
傅沄颔首微笑,“我等着你。”又凝视傅惊辰一阵,渐渐收敛笑容,认真道:“好孩子,照顾好自己。你跟谁在一起叔叔都喜欢、都接受。只要你不委屈自己。”
傅惊辰心头波澜起伏,久久无法开口回话。直到安检人员出声催促,他倾身拥抱傅沄,“二叔……”
傅沄轻拍他后背,“乖。不情愿的事不需要勉强。人活一世,最重要的是让自己幸福。”
傅惊辰紧咬牙关,良久,轻轻点一点头。
送走傅沄,傅惊辰直接回公司上班。推开办公室的门,余怀远在里面等着他。见他回来,放下茶杯说:“工作时间擅离职守。你这副总做的很清闲吗。”
傅惊辰刚回国时在云天影视做CEO,傅渊特意将余怀远从总部调去他身边做特助。三年前傅惊辰升任总部副总裁。余怀远便接替傅惊辰成为云天影视一把手。
他两人共事多年,性格也合得来,私下也算是能聊几句的朋友。
傅惊辰脱下西装外套,松开领带坐在办公桌后面,道:“说正事。”
余怀远耸一下肩膀,从公文包内拿出一叠文件纸,放在他面前,“薛睿的体检报告。”
傅惊辰拿起来仔细翻看,认真看到最后一页,舒出长久压在胸口的一口气。
余怀远微笑说:“薛睿若亲眼见到你这样关心他,一定会很开心。”
傅惊辰将报告放回桌子上,抬眼看余怀远,“你最近讲话,似乎越来越婉转了。”
余怀远便笑出来,道:“那我就有话直说。你跟薛睿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万玉成前些天跑到我跟前,拐弯抹角打听你。喏,”他用下巴点一点傅惊辰的办公桌,“体检报告他都托我送过来。好像怕见你一样。”
这些天傅惊辰专心陪着傅沄,没有约薛睿见面。连薛睿的车子,也是交待别人还回去。大约隔两三天,他会主动给薛睿打一次电话。联系频率的确少了些。薛睿一向缺乏安全感,会多想不奇怪。但把这点事捅到余怀远那里,多少有失他平日的风度。
傅惊辰揉按一下眉心,淡淡道:“八卦男。”
“喂!你说谁呢!”
傅惊辰不予理会,转开话题跟余怀远谈起公事。
傅惊辰调任集团副总裁后,分管文化与高新科技产业。云天若有大项目,按余怀远的工作习惯,都会及时过来汇报。他今天来总部,主要便是为云天下个月的招商发布会做准备。
“尚在策划筹备的,加上已经敲定班底的,云天今年初步确定会投拍七部电视剧和五部电影。年初最重要的一个项目,就是叶导的《侵蚀》。”余怀远哗啦啦翻过厚重的文件,提到《侵蚀》,抬头向傅惊辰笑一下,“这片子薛睿看上了。双男主,他要演安臣。”
签下薛睿后,云天主投制作的重点影片,向来都会先过薛睿的手。他不喜欢,或者实在不合适,本子才会传到其他人手里。
最初几年,公司内部亦对此多有议论。但傅惊辰一贯我行我素,外界那点非议,他连听到未必听得到。薛睿也争气,第一部主演的片子便打出名气,斩获两座新人奖。旁人即使还有不满,也不好再拿到台面上计较。
傅惊辰略一点头,“交给万玉成就是了。”
余怀远扬下眉峰,笑容更加开朗,“叶导坚持要海选。他要用新人。没正式演过戏的那种。”
叶导年近七旬。从来恃才傲物,清高刚硬了一辈子。但凡他真正喜爱的片子,选角从不看资方脸色。他说要新人,便绝不是说说而已。
傅惊辰略作思忖,道:“我试试去跟叶导谈。”
十年前傅惊辰刚回国,叶导正筹拍一部社会纪实类影片。这类片子题材敏感,风险大收益却难以保障,没有公司愿意投拍。傅惊辰那时年纪尚轻,辗转得到剧本后深受震动,便以个人名义出资,赞助叶导了却多年夙愿。自那以后,叶导便视傅惊辰为忘年知交,倒是肯偶尔卖他几分薄面。
余怀远闷声发笑,一面整理文件一面闲闲地道:“有的人吧,明明心里放不下人家,还偏要跟人闹别扭。”他将文件收进公文包里,身体前倾盯住傅惊辰,“你说,这种人是不是有毛病?”
傅惊辰端起杯子抿一口咖啡,突然清淡一笑:“嗯,好像是有点毛病。”
第10章
余怀远听了莫名奇妙。恰时秘书敲门进来请傅惊辰签字,顺便提醒他二十分钟后还有一个小型会议。余怀远只得起身告辞。出门前略作思忖,又好意劝导傅惊辰,“行了,你跟薛睿能走到今天不容易。就算薛睿真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你也多担待些好了。无论如何,他待你的那片心,天底下怕是难找不出第二颗了。”
傅惊辰终于肯再抬头瞭他一眼,双唇微启评价道:“八婆。”
“喂喂,你不要太过分!一会儿工夫就给我变性!”
秘书失笑,拿好签完的文件,邀余怀远一同离开。
办公室的门板轻轻合拢。
傅惊辰双手环握咖啡杯,闭目倚在靠背椅上。墙壁上金色挂钟嘀嗒走动。手中杯子逐渐冷却。傅惊辰昏昏沉沉似要睡过去。他下意识强迫自己张开眼睛,瞬时有些不知身在何处。
大约有近一年时间,傅惊辰晚间变得很难熟睡。日积月累,白天便总是精力不济,身体也极易疲劳。每天都要灌下数杯黑咖啡,方可打起精神。
还有十五分钟到会议时间。傅惊辰饮尽手中的咖啡,打开工作邮箱。
万玉成前几日发来《侵蚀》的剧本,他还未及时查看。既然决定要亲自找叶导为薛睿争取角色,剧本大体内容总要搞清楚。
点开邮件,剧本第一页只有短短一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