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伟吹嘘时自己没感觉,他不知道他的语气他的眼神,不是那种小人物巴结上大人物的得意,而是无处不在表现他对邵学林的不以为然,话语中满满都是一县县尊讨好他的优越感。像一只吸血水蛭扒着对方喝血时,还不忘抬头冲周围炫耀:对方就该让他吸血,若不让他吸,他就要让对方如何如何。
房间里,顾九坐在床上,小弟揣着爪子趴在他的大腿上,靠着他的腹部。顾九脱掉鞋袜,将冰凉的双脚踩进热水里,舒服地叹了口气,将双手挤到小弟的肚皮下,才道:“我觉得那个幸存者就是张伟。”
十三年前五邻村的人知道破庙附近闹过鬼,平常已经不从附近经过,但时间过去这么久了,若张伟与董依云惨死无关,听顾九他们提及那里的红衣女鬼时,有所反应却也不该那么大,若无关,会对鬼感到害怕,但更多的是对神鬼不可说的敬畏。
除了张伟表现出来的异样,顾九和邵逸还与董依云描绘出来的身形做了对比,相似度达百分之八十,只是张伟要比那个身影强壮一些。
邵逸说:“明日晚让董依云确认。”
董依云初获自由,分开时已近天黑,今夜她是不会过来的。
顾九点头,说:“正好,明日我们再去村子里打听一下邵学林与张伟的关系,看是不是我们猜测的那样。”
托邵学林给张伟家造这么好的房子的福,这屋子睡起来半点都不漏风,顾九和邵逸美美睡了一觉。早起见到张伟夫妻,正听他妻子在抱怨张伟昨夜睡觉忘了熄灯,油灯照了一夜,真是浪费钱。
顾九淡淡一笑,看来昨夜张伟是真的被吓着了,竟不敢熄灯睡觉,而且就算如此,他眼下也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想是没怎么睡。
张伟睡眠不足,心里又有事,正心情不好,就不耐地瞪了他妻子两眼,露出几分戾气,他妻子便立时住了嘴。
顾九当做没看见,与张伟打过招呼,吃罢早饭,顾九和邵逸提出告辞,结果张伟走得比他们还急,三人一同出的门,顾九他们在门外套车耽误了一会儿,转头张伟已经脚步匆匆,快走出村子了。
顾九盯着张伟远去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转身和邵逸进了村子。他们用村子里粮食便宜,向村里人买些口粮存着好赶路的借口,与一名与张伟差不多年纪,脸上风霜却要厚重许多的男人搭上话。东拉西扯地聊了一阵,顾九就将话题转到了邵学林和张伟身上。
对方一听顾九两人昨夜宿在张伟家,又见顾九对邵学林和张伟关系透露出好奇,讥诮地笑了笑,“定是张伟又与你们吹牛了吧。”
男人说,张伟前几年与邵学林的关系确实还十分亲近,不过近几年关系已经大不如从前,现在已经很少看到邵学林与张伟走动了。
顾九故作唏嘘:“不是说自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么,也不知是为了什么变生疏,张兄昨夜虽夸张了些,我看也是因为舍不得与邵县尊的兄弟关系吧。”
男人嗤笑一声,“这张伟从前就是个地痞混混,在他整日忙着偷鸡摸狗不做好事的时候,邵县尊正勤勤恳恳跟着师长做学问呢,以前邵县尊不喜张伟为祸乡邻的行径,张伟也看不起邵县尊,总说他虚伪。这两人互看不顺眼,分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哪是什么一起长大的好兄弟。”
顾九不解道:“可我听张兄说的,他家里的房子,外面镇上的铺子,都少不了邵县尊的帮助啊。”
男人虽不喜欢张伟,但说起张伟家如今优渥的生活,也眼带艳羡,“听说是张伟曾帮了邵县尊一个大忙,邵县尊这个人记恩才这般帮着张伟,不过张伟却不知感恩,只觉得理所当然,这几年邵县尊瞧着已不耐应付于他,旁人在邵县尊面前提起张伟,他还会面露不虞之色。”
顾九暗自赞同地点头,张伟看着就不是有自知之明的人,攀上邵县尊这座本地大山,只怕得寸进尺。明明已遭了邵学林的厌弃,却还对他人吹嘘,无非是因为顾九他们是陌生人,不知内情,对着他们吹嘘能满足一下自己那可怜的虚荣心。
如此看来,这哪是什么受恩回报的,分明是邵学林被张伟拿住了什么把柄吧,所以在做秀才、举人甚至当上县尊时,也不得不低声下气地讨好封口。
但是面对张伟这种无休止的贪得无厌,是个人都会感到厌烦,更别说如今身为一县父母官的邵学林了。邵学林如今也算身居高位,如何能容忍张伟一介平民对他一次又一次的勒索,那不是踩着他脑袋撒野么。
不过单看邵学林做了几年县尊,张伟照样生活滋润,店铺更是邵学林当官之后帮着盘下的,所以这把柄应该是双向的,他们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
蚂蚱有大有小,单看谁更狠,更豁得出去,谁就能掌握话语权。以前邵学林还是秀才,一心挣前途,手里的权利也不够大,所以话语权一度在张伟身上。到邵学林做了官,他手上的权利就大了,话语权才慢慢地就转到他手上,所以也有了底气与张伟拉开距离,渐渐疏远。
至于这个把柄,不用再怎么确认,应是昨夜顾九他们猜测那样,与董依云惨死有关。
称好口粮,顾九他们离开村子时,暗中在张伟家的房屋外做下一道印记,等见了董依云直接让她过来确认就行。
两人沿着原路返回,继续住进破庙。
时间已过惊蛰,万物复苏,各种小动物也活跃了起来,回到破庙后,小弟就忙开了,带着四小只在附近溜达埋伏,抓抓小虫子,玩得半死不活后扔开,再不就蹲在树下一动不动,然后在某个时刻忽然起跳。
它差一点就咬住一只刚落在树上的鸟儿了,那鸟儿被这一惊吓,扑腾着翅膀在上空盘旋,迟迟不敢再落回树上。
小弟嘴巴连连张开,发出娇弱的小鸟音,飘在它尾巴后面的四小只懵懂地歪歪头,不明白这又是什么语言,总之跟着猫爹学就对了。
之前忙着打听董、邵两家的事,破了阵法后,顾九他们也直接离开,是因为他们知道自己还要返回破庙,所以当时散乱一地的白骨也没忙着处理。这会儿顾九和邵逸测算了一个地点,在那里挖了个坑,将白骨一根不落的收拾起来葬进坑里。
以前他们经过类似的乱葬岗,基本都会做一场法事以慰亡灵,不过这里十几具尸骨的主人,在死掉的那一刻,魂魄就已经被董依云给吃了,做法事已经无用。
他们在破庙等到快天黑,董依云才飘了回来,她脸上神情十分古怪,叫人看不懂。
“你看到什么了?”顾九问她。
“董依月又怀孕了。”董依云说。
“然后呢?”
董依云露出个鄙夷夹着幸灾乐祸的眼神,“可那孩子是个野男人的。”
顾九和邵逸:“……”
所以这表情,鄙夷是给董依月的,幸灾乐祸应该是给邵学林的。
董依云幽幽道:“我原本恨不得邵学林和董依月立即去死,但是现在我不这么想了,凭什么我不死不活地被困在这里十三年,他们一死就轻松了?”
她神情怨恨刻骨,“我要他们像我一样,痛苦又绝望的活着。”
第136章
董依月这人, 从她年仅十四谋害嫡姐时就能看出, 她是个心肠十分歹毒的人。她如今已是县尊夫人,风光无限,在外人看来, 她的生活已经够幸福美满的了。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董依月现在唯一不足的, 就是还没给邵学林生一个儿子出来,也是这一点,让她与邵学林原本看似和美的夫妻生活, 渐渐出现裂缝。
邵学林并不是什么好人,他和他岳父一样,也和这世间绝大部分男人一样,喜欢女色,注重子嗣。然董依月身为他的妻子,十几年过去了, 容颜不复当初,肚皮近几年更是一点动静都有, 邵学林自己却正当壮年,又身居高位,他就以子嗣为重,要董依月帮他物色新人, 准备纳妾了。
在还没当上县尊时, 这个念头邵学林是想都不敢想的。因为他是一路仰仗着妻子的娘家、自己的岳父发起来的, 他在他们面前总是一副谦恭的姿态, 因为他没有底气,直不起腰杆。
但当邵学林当上县尊后,在这小小一方地界,身边每天都是随时讨好恭维他的人,连他的岳父对他都要比从前客气许多,所以他在他们面前的姿态,也从低声下气、事事顺从,变成了盛气凌人,颐指气使。
纳妾,董依月自然是不同意的,她没有儿子,即便还是正妻,但进门的小妾一旦生下儿子,那这个家里哪还有她和女儿们的容身之地。
可邵学林如今官威甚重,已经习惯说一不二,他认为自己作为一个男人,堂堂一县之尊,为董依月洁身自好十几年,已是仁至义尽了。世上有几个像他这样的男子?如他这般有权势的男人,哪个家里不是三妻四妾?他指责董依月,身为一家主母,就该大度容人,自己不能承担起为夫家传宗接代的重任,难道就要眼睁睁看着夫家绝后吗?
但董依月深知,一步退、步步退,所以纳妾这个先例在他们家不能开,依然坚决反对。
那天两人吵了一架,自然是不欢而散。邵学林的怒火被董依月一再表现出的专横越烧越旺,不止没停止纳妾的准备,反而加快了速度,且争吵过后他就没再与董依月同过房。
董依月知道邵学林靠不住了,她也果决,既然你邵学林过河拆桥,那也不要怪她不仁不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