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无情
不论是天地初开时期的上古仙人还是之后通过修炼而拥有仙籍的神仙, 时间总是最不值得在乎的东西。天上的神仙，往往一闭关就是几十年几百年, 而这在下界就是成百上千年。所以，对于天庭众仙来说, 灵宝天尊不过是下界历劫数个月的事情，在凡间就已经过去了百余年。
在这百余年间，地府里一成不变, 一如百年前阎王从凡间回到地府时的样子。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 如今这地府里多了一个仙气极盛的“小上仙”。要说这小上仙的身份，在地府倒是没有几个人确切的知道，也没有人知道这小上仙的岁数到底是多少。只是，他的外貌却一直保持在凡间孩童八、九岁的模样, 几年了也不见长。有人猜测, 这是凡间的童姥，模样看着是个孩子，实际上已经年过半百。当然, 这些也只是鬼差私下里的议论罢了。谁也没这个胆子当面去问这个十多年前莫名出现在地府的小上仙，更不会拿此事去询问阎王爷了。
而此时, 阎王何文渊正站在奈何桥头眺望着不远处的彼岸花海，一如百年前。今日这奈何桥上的亡人并不多，分茶的孟婆也能歇一歇，像以往那般走到阎王身边，将手中的茶水递给那人。
“今日祥云环绕，怕是那在凡间历劫了百年的灵宝天尊终于归位了吧？大人不是在凡间与其有些接触, 不去天庭凑个热闹吗？”
孟婆端着茶水，偷瞄着身旁人的神情，可惜的是那人的表情竟是没有一丝变化，就连说话的声音也与往常毫无差别。
“孟婆，你不用试探，你应当知道如今说再多上清大帝的事情，我也不会有任何感觉。之前，月老那一次的事情，我的表现还不够明显吗？”
孟婆有些沉默，何文渊口中所说的是十多年前月老转世死亡来地府报道的事情。那日，月老一脸讪笑地打着哈哈，说是自己为了救一只黑猫而不小心丢了性命，这才来地府找阎王讨杯茶喝，准备再去投户人家。
这何文渊见了人，二话不说便提着引魂灯将人领到了彼岸花海，看架势是要公事公办送人投胎去。月老当时睁大了眼，问道：“你不是吧，我就是讨杯茶喝，你不欢迎我，也不要删我的记忆嘛。好歹咱俩在凡间也认识了这么多年，我家媳妇我还没追到呢，能不能通融一下？”
当时阎王怎么说来着？哦，对了。
“要转世投胎，就必须走黄泉，过奈何，喝孟婆汤，忘却前程往事。我当初让你钻了空子，如今怎么还会允你带着记忆投胎。”
当初月老盯着何文渊的脸看了又看，半分戏谑的表情也没有看出来，满脸震惊的说道：“难道你……？！”
何文渊没有让他说完，推着他踏上了黄泉路。
当初孟婆就在边上，将这一幕看在了眼里，心中止不住叹息。
瞅着人离去的背影，被唤作孟婆的姑娘撇了撇嘴，咕嘟咕嘟地将茶水喝了个干净，嘴里还不住的嘟囔：“唉，婆子我真是可怜，摊上这样一个两个不省心的上司。”
站在那人之前站着的地方，孟婆睁大了眼睛瞅着那一大片红艳艳的花海，叹息道：“当真是无情之人，这一大片彼岸花，到时候想找也找不回来了。”说罢，摇着头又回到自己的桥头去了。
而那头，沐浴过天池水的灵宝天尊才上岸，就见到太上老君微笑着站在岸边。
“恭喜兄长成功重塑仙身。”
“多谢。”灵宝天尊微微颔首，接过仙娥手中的衣物披上了身，回头便见到老君一脸不可思议的望着他，便问道，“道德，还有何事？”
老君似乎此时才反应过来，惊讶道：“兄长此次历劫归来，似乎改变了许多，是遇到什么好事了吗？”
灵宝天尊低头暗自思索了一番，嘴角提起了一个微笑，道：“也许吧，此行的确意义非凡。”说着，便头也不回的往自己的上清镜走去，正好赶在想要前来道贺的一众神仙之前离开了天池。
他记得，他记得一清二楚，在凡间那数十年发生的事情，而在修仙过程中他如何拼命修炼，就是为了延长自己的寿命，能够多一点时间去寻找那人的转世。只是，一年又一年，毫无踪影。
那个说了不会在奈何桥等他的人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曾经无数次，他起了这样一个冲动，想要了解自己的性命，直接跑到那桥边去瞧上一眼，看看那人是不是口是心非等在桥头。可是他知道的，那人从来走得干脆，恐怕这一次是就连转世也不愿与他相见。可他不甘心，一直在寻找，直到八十年期限一到，被孟婆汤压制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中。
他便明白过来。
原来那人已是神仙，原来他俩早已相见，原来那人这么多年不愿说的身世竟同样是他的来历。
突如其来的记忆和心底涌起的愧疚和欣喜令这个千万年的上古仙人失了分寸，乱了心。而最值得庆幸的是，那人是神仙，他当初并不是真的死亡。现在，他想做的，只有尽快巩固自己的仙力，然后去地府见那个他心心念念的人。
只可惜，玉帝自然不会如此轻易就放过他。
想当初，灵宝天尊这么一跳，诛仙台直接损毁，到现在还没能被修好。原本，玉帝对此自然是喜闻乐见，这天庭的人力本来就稀缺，这一两天跳一个的当真受不了。只是，这样的情况也没持续多久，随着下界的机会被剥夺，天庭中怨声载道，有不少上仙上奏说自家殿里的小仙气得离家出走，或是消极罢工。玉帝不堪其扰，这不，灵宝天尊一回上清镜，他就派太白金星来堵人了。
“小仙太白，拜见灵宝天尊。小仙得知天尊今日回归天庭，特来……”
“何事？”上清一见到来人，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不过很快便掩了去。
“额……想必天尊还记得，那诛仙台之前受了些损坏，奈何天庭除天尊之外无人有能力修缮。小仙奉了玉皇大帝的旨意，希望天尊出面，尽早修好诛仙台。为答谢天尊，玉帝特地命小仙送来小小礼物，还望天尊笑纳。”
看着太白金星递过来的琼脂美酒，上清本想回绝。可转念一想，他这灵宝天尊似乎还没送过得体的礼物给那人，此前在凡间时也常见那人拿着酒盏小酌，想来是爱酒之人，便收下了这礼，想回头当做见面礼用。
一想到很快便能再见到那人，灵宝天尊这孤寂了上千年的心似乎也开始跳动起来了。不对，是这短短百年间，他觉得自己是活着的。这种感觉，他已经近千年没有感受到了。
而此时在地府，何文渊并没有因为灵宝天尊的归位而做出任何的表示。多少知道些当初两人纠葛的白无常谢必安一边汇报着手里今日死亡情况的清单，一边偷瞧案桌前的阎王。
“认真点。”
何文渊眼神飘向别处，手中的笔一点一点的，只是立刻便发现的白无常的一心二用。白无常嘟了嘟嘴，这才认真汇报起来。几人都没有留意到，阎罗殿外，一个小小的身影探头探脑的直往里看，终于像是确认了殿里人的样子，转头撒腿就跑，没多久便没了踪影。
阿青迈着小短腿穿过灌木，低头看着自己被湿润的泥土毁了的鞋子皱起了眉。不过，为了能够找到东西，他还是咬了咬牙，握紧了手中的追魂玉继续向前走。
这追魂玉是他从爹爹的宫殿里找到的，听白无常说，这东西能够追踪三界内任何活物的踪迹。再过几日，就是他爹爹的生辰了，他想送个礼物给他的爹爹。想了半天，这阿青的小脑袋里也没有想出个好点子。这瞅见了追魂玉，阿青突然想要找到那个传说中已经死去的父亲。
他曾经听孟婆姐姐说，他的父亲曾经是个贤明的皇帝。又听爹爹说，他父亲早已经离开人世转世投胎，寻觅不到了。阿青便想着，有了这个追魂玉，也许就能找到那个转世了不知几回的父亲了。
自他苏醒到现在，他也没见过爹爹真心笑过，他想着，若是将父亲找回来，是不是爹爹就能开怀大笑了。
这样想着，小阿青感觉自己身子里又充满了动力，迈着小步子朝越来越浓郁的树林里走去。只可惜，阿青为了给爹爹一个惊喜，并没有将这次出行告诉爹爹，自然也没有被告知追魂玉真正的使用方法。
他只是兀自高兴着，期待着见到自己不曾谋面的父亲。无意间，已然跨过了凡间人界与妖界的界限。打从阿青踏足妖界，一双幽兰的眼睛就从草丛中锁定了这个外来之客。
第50章 客人
艰难地穿过树林, 踩在松软的泥土上，小阿青喘着气抹去了脸上的汗水。自小就在阴冷的地府里成长的他一时间倒是有些不能适应这树林中闷热的空气。曾经听闻山林里最是阴凉, 阿青抬头望着当头开得猛烈的阳关，在心中给那本书画了一个大叉, 想着回头一定要让判官叔叔好好诊治一下乱写书的鬼差。
地府里正在整理公文的判官后背一寒，疑惑而又警惕地向身后看了看，确认没有发现阎王的身影, 这才继续埋头疾书起来。这种时候, 他总是非常想念又跑去投胎的包大人。
阿青可听不到判官叔叔心里的哭泣声，迈着小短腿又往林子深处走了几步，突然觉察到附近有动静，立刻冷声道：“谁在那里！”
没过多久, 一个身形曼妙的姑娘从树丛中走了出来, 一双弯弯的眼睛出现在阿青的视线中。
“你是何人，为何出现在这里？”阿青挺直了小腰板，开口强作强硬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