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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乐小_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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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有□□里称,和尚细皮嫩肉,这描述放在知辛身上,倒也不算言过其实。

  狱中半月,别人大多油光满面,知辛却并不那样,李意阑想起坐在他跟前的第一印象,佛者脸上清新无垢,因此才在人群里显得尤为素净,也许这就是天选之人的与众不同之处吧,今夜峭寒,不知他在狱中过得……

  车轮不知碾到了什么,颠得整个车厢微微一晃,李意阑被这刺激扯回现实,念及刚刚所思所想,忽然就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他平生自负,向来瞧不起眼界浅薄之徒,可此时证明自己也是其中之一,只因为大师形有宝相,便对人有意无意地多了三分关注,这样世俗得很,类似的想法实在是不该提倡。

  人心隔肚皮,须臾之间没人知道他已经反省了一遍,江秋萍的叙述一脉平稳,适时又续上了。

  “这具白骨跟之前的不同,首先,它是一名妇人的骸骨,生前名叫刘春儿。其次,榆丰衙门的卷宗里并没有与刘春儿相关的案子,其他县城也没有,也就是说,她的死亡并没有经过衙门。”

  “不过她的白骨上所写的,倒是和之前两具一样,完全是另外一番说辞。”

  “刘氏的骨上书称,她生前是镇上一名贩菜的农妇,婚后不久丈夫就重病离世,街坊传她克夫,加上还有一个瞎眼的弟弟拖累,之后便没有再嫁。”

  “安定二年,榆丰西面修拦水坝,镇上征人去上工,每家每户必须出一人,她家没有可用的男丁,便是她自己去的。在修坝的过程中,刘春儿不慎被乱石砸至重伤,当时的河场仓监刘长鸣为了自己的前途,命人将还没气绝的她抛入了兰江。”

  “刘氏以溺水的原因被收敛,两年之后,刘长鸣升迁到其他驻地,这桩隐案才被在场的长工给捅出来,不过刘氏的弟弟是个眼盲之人,或许这就是为何有冤却无人报案的原因。”

  “刘氏的亲眷关系很简单,只有她弟弟刘荣还在世上。”

  “第四个案子,发生在扶江的重阳节上。民间在重阳节,各地都有登高插茱萸的风俗,扶江也有,第四具白骨出现在此城东郊的惠青山念子石上。”

  “念子石是一块人形的石头,立在山巅悬崖边,登顶的人都会去拜一拜,为远方的家人祈福。据卷宗称,前一刻石头上还是‘念子石’三个大字,下一刻就从石头里冒出了一具飘着白骨,不少乡民受到惊吓,横冲直撞差点从悬崖边摔下去。”

  “这具白骨生人时叫张石杰,是一名打柴为生的庄稼汉,卷宗记载他死于山贼打劫,而打劫的山贼后续如何并未记载。”

  “但其骨上书说,驿丞令狐治及其下属与山贼沆瀣一气,张石杰撞破他们分赃的场景,被恶向胆边生的令狐治一刀毙命。这本该是县官主审的命案,跟驿丞毫无关系,可令狐治在其中掺和颇多,张家老父觉得蹊跷,在山里藏了半年多,终于偷听到醉酒的山贼聊起此事,之后的描述冗长,我且长话短说,就是……状告无门。”

  “第五具同第三具一样,也是一具女骨,出现在饶临,也就是本地的送寒衣上。”

  “上个月初一,寒衣节,乡民天黑之后,带着纸房舍、灯、衣、裤等上老坟去烧,然后就见孤坟前的青烟冥火之中,慢慢升起了一具白骨,当时黑灯瞎火,还有女人啼哭的声音,给不少人都吓破了胆。”

  “这具白骨生前叫于月桐,是扶江城中一位大户的女儿,她死于丈夫史炎之手,案卷称其史炎酒后失智,将于氏活活殴打致死。史炎被判徒三年待斩,不过在其服刑的第二年,他自劳作的采石场出逃,自此销声匿迹。”

  “于氏白骨所书的也是陈冤,不过她陈的不是她自己的冤,而是她丈夫史炎。根据白骨上的描述,她并非史炎所杀,而是本来身体就有隐疾,不巧那夜发作后绝了性命,内外伤情都是疾病使然,并非丈夫殴打。”

  “而前郡守严海不问缘由,草率定案,之后在一位奇人医者的证明下为了脸面,拒绝重审,使她夫君蒙受不白之冤,此等草菅人命之举,若是不能绝在根源处,那世间百姓,必然再受其苦。”

  “这便是,五件案子的基本情况了。”

  江秋萍说到这里,语气不知何时已然低沉了下去,他心里有股坐立难安的烦躁感,为这迷案,也为迷案之后的隐情。

  其他人或多或少,也都有些类似的情绪。

  忽如其来的静谧让寄声都忍不住回了下头,然后他看见自家公子坐在最深的阴影里,像个傻子一样问道:“诸位为何,忽然这幅表情?”

  张潮认真地问道:“大人,如果白骨上写的一切属实,查出了案犯之后,他们会如何?”

  “姑且先不论我们有没有这种神通,能一个月破掉此案,假设我们有,”李意阑说着朝车顶指了指,话里有话地说,“他们会如何,还得看上面是什么意思。”

  江秋萍笑了笑,脸上都是讥讽,一股无可名状的怒气在他胸中冲撞,使得他忽然口不择言起来:“上面还能有什么意思?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民间这点小冤小屈,若是某些人有意欺瞒,圣上根本就注意不到。”

  而朝廷门楣之风盛行,很多看起来只有芝麻大点的官员,背后却有冰山一样大的靠山,在权力面前,真相有时候无关紧要。

  吴金吓了一跳,瞥着李意阑去推江秋萍:“诶!你这么大个人,怎么什么话都往外瓢啊!”

  李意阑倒是没有意外的神色,只是自顾自地卷起了自己做笔记的纸,头也没抬但话里有话地说:“此案天下闻名,圣上已经注意到了,因此在这里的才是我们。”

  三人表情陡然一变,仿佛触碰到了某些波澜诡谲的核心机密,他们目光渴望地看向李意阑,希望这人能意味深长地点个头,或者幽幽地说一句“如你们所想”,可是李意阑一样都没干,只是话锋一转,说了句无比鸡毛蒜皮的话。

  “到客栈了,准备下车,之后还有的忙,所以都早点歇息,明日卯时三刻,准时到我房中会和,去饶临衙门。”

  他话音刚落,寄声就勒停了马车。

第6章 平等

  十二月初三,辰时一刻,饶临衙门。

  第一天正式上任,李意阑好歹走了下过场,斗篷下面是紫服金玉带,官服上的孔雀纹补子自带一股摄人的威仪,一路被人拜见着进的门。

  寄声跟在他后面,放眼望去都是头顶和发髻,心情莫名就有些飘飘然,想着怪不得那么多人削尖了脑袋也要往上爬,原来看人在面前低头的感觉这么爽快。

  谢才不在办事大堂,寄声拉住师爷一问,得知郡守不胜惶恐,天还没亮就到牢里问候大师去了。

  寄声面露鄙夷,心想这胖子真是个马屁精。

  李意阑朝牢狱的方向看了一眼,其实于情于理他也该去拍个马屁,不过想起昨晚的反省,他脚尖一转,进了明镜高堂。

  “于师爷,谢大人要是忙完了,请他到正厅来一趟吧,我有些案卷上的疑惑,需要向他请教。”

  尽管这病恹恹的高官言辞客气,于师爷还是忍不住急得在心里直跺脚,觉得他们老爷也太靠不住了。

  大师和大人都是人物,大师胸怀宽广,大人秉性不明,是个人都该知道先讨好谁,可他们郡守就是如此与众不同,先把凡夫俗子的巡抚给撂在一边了。

  真是!

  于师爷脸上有种挂不住的惭愧,赔笑着将李意阑一行请进了屋里:“大人稍作歇息,下官立刻去叫。”

  他转身就要走,又被李意阑叫住了:“师爷不急,先将涉案的卷宗都搬到这里来吧。”

  师爷看他挂念案情,好像真是没生被怠慢的闷气,连忙脚打后脑勺地跑了。

  那厢谢郡守并不知道一早就有人在骂他,进入牢房后看见知辛贴着墙壁在打坐,正合他意已经醒了。他整了整官服,叫狱卒打开牢门,殷勤地将备好的洗脸水和斋饭亲自端了进去。

  铁链叮当、素谷飘香,陆续惊醒了不少民众,大伙在“天老爷”和“可真香”的杂念里翻身爬起来,清净很快就无处容身了。

  谢才压住大嗓门,语气斯文中难掩刻意,文绉绉地说:“大师,天光已大亮,屈身一宿想必已经饿了吧,下官备了些薄食,大师洁面净手以后,可以将就用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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