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上飞松又忍不住要翻白眼了。
为了不翻成白眼狼,飞松不看付云中,看向另一头,第二组第三组前行的方向。
盘古城是真如迷宫,砂岩高耸间盘旋错落,层峦叠嶂般将人困于其中。不过数十步,便似有另一番天地,过了这个弯,人一个个地不见,再过一个弯,人一个个又见了身影。
突地,飞松眼前一顿。
不但飞松目光一顿,飞松眸中映像里的人们也一顿。
“……哎?第三组不动了?”
听见飞松自语般的声音,付云中回头,跟着看去,也一顿。
只差个剑尊,便可谓齐集了这一代云墟全体精锐的第三组人马,是真的不动了。
全部直视前方,惊怔当场,被定身一般,行动不得!
却又动了。
刹那动得简直恍然、哗然、惊然、震然。
付云中正沉敛耳目,静待其变,突听得耳边一道熟悉的慈和声音轻道:“怎么,想去看么?”
付云中吓了一跳,回头看,不是礼尊老头是谁。
老头一身礼袍,笑得皱纹舒展,还格外应景地叉腿蹲在浮云中边上,一点形象也无,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后头坐着的百姓里哪位爷爷,错穿了礼尊的袍子。
自付云中这般近处看,礼尊老头的眸子更如亘古明镜一般。
虽在年岁里早失光华,却也在年岁里明净宁定。带着不硬不冷,也不软不脆的悠远声音。
礼尊继续微笑:“那就去吧。”
付云中还没开腔,已被老人不松不紧扯着手腕站起,本要说什么,也赶紧扶住站起时差点闪了腰的老头,开口就成了:“哎呦您悠着点!”
悠着悠着,付云中就坐上了礼尊的帐篷车,被悠去第三组人马驻足的地方。
帐篷车上,也就付云中和礼尊两人。
付云中偷眼打量老人。老人面色如常,笑容照旧,实在瞧不出老人究竟是如他自己所言并无内力,才察觉不到异常,还是如其余弟子百姓耳语般,是内力深厚,才无不适。也瞧不出老人有那么一点儿担忧第三组人马究竟遇上了什么棘手之事,才至如许惊诧。
若说老人脸上有的那么点愁绪,皱了的那么点眉头,大略也是为的太阳太大,黑袍太闷,他想睡觉。
到了前头,黑压压一堆人立在前方,见了礼尊亲自赶来,却反常地并无多少恭谨相应的意思,对着礼尊行完礼,仍是各自看着前方,个个面色怪异,说不出的怪异。
站在最前方的武尊更是迎接都不曾。头都未回。
重霄飞声迎了礼尊下车,带着往前走。
付云中闲人一个,蹭了个车,一脚落地时顿了顿,回神抬头正要嬉皮笑脸对礼尊道个谢,再对重霄飞声套个近乎,一扭头,却霎时顿住。
也霎时觉得,他被礼尊老头骗了。
因为他看见了正前方。
所有人为之惊诧,且说不出何许怪异的景象。
青天黄沙。
——传言,第四十代青尊归青俊来自江南,比起北方糙汉子,犹为睿智俊雅,倾倒芳心。却于这西北荒漠直接失了踪影。
日暮西斜。
——其后,为了寻回青尊,云墟全城出动,六个月间先后十七次深入毛乌素沙漠腹地。寸草不生,粮水断绝,异兽出没,总共有二十三名“重”字辈弟子及六名“凌”字辈师叔消失在了沙漠之中。
层叠砂岩之中。
——哪怕其中六名武功卓绝的凌字辈师叔,连尸骨都回不了云墟城。
空阔方圆之地。
——亦因此,云墟可谓大伤元气。仍为如今弟子所见的凌字辈师祖,只余了礼尊、剑尊和武尊。
天然平台之上,六道或斜或直,或坐或卧的人影,被夕阳拉出长长的弧度,干燥而干净,却亦如染了年深日久的昏黄血色。
——或许是仍抱一线希望,礼尊并未将消失在沙漠中的二十四名重字辈弟子及六名凌字辈师叔除名。云墟云游弟子众多,这么一来,究竟是哪几位重字辈及凌字辈,便谁都不能确定了。
六名凌字辈师叔,付云中却都是认得的。
凌云、凌志、凌风、凌月、凌川、凌意。
风沙骤起,无人愿意闭眼,舍得眨眼。
付云中嘴角的笑意,僵作抽动。
当年凌风师叔还常爱捉弄小重明,就是不给小重明糖果子吃,回头又送颗更大的。
凌风师叔从不离身的黑云裂纹,墨绿染赭的大酒葫芦,如今半掩沙中,静静躺在这被高耸砂岩环绕,鬼神筑就的空阔方圆之地。静静躺在那六人其中一个,呈奇异姿势斜躺于地,一身墨白华衣之人的身边。
酒壶之主所呈的姿势,可不就是凌风最为擅长,云墟攀顶的归云十三式之五,“紫气东来”。
所有人都心有所悟,但没有一人敢动,敢上前,敢去确认一番,这六人是否就是当年消亡于沙漠腹地的六位凌字辈师叔。
不但因了恐惧这十二年的风沙日晒,已将六人侵蚀得面目可惧,更因了,被姿势各异的六人围在正中央的,还有一人。
背对众人,看不见面容。为六道或斜或直,或坐或卧的人影正对包围,相距十丈,却是与六人姿势截然不同,安然圆寂般盘腿而坐。
黛衣,黑靴,高冠。
与礼尊老头十分相似,甚而更为精致隆重的满身金线,边绣玉饰。
还有那极为显眼,披垂而下,银白若雪的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