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此时年轻的飞松,明明就能一人逃命,或本也就想着一人逃命,却在看见听见他人舍命救他时,亦舍命相陪。
付云中转头,清晰瞧见不远处相拥一处的飞宏与飞星。
朋友,同富贵易,共患难难。夫妻则相反。
若不是这遭,这两人怕也不会如此坚定,生死相守。
付云中又叹了。
你妥协、退让、随波逐流,可能可以得到许多你不是特别想要,但得到也不错的东西。你坚守、反抗、死认不改,却便要奋斗太多、等待太多、忍耐太多,还可能满盘皆输。
而一旦你赢了,一定至少能得到一样你最梦寐以求、不枉此生的东西。
前面的这么多加起来,和后面的一样相比,孰轻孰重?
或许这一生,活得乐在其中,也就够本了。
比如飞宏,比如飞星,比如飞松。或许也比如付云中自己。
付云中笑,垂眸,清了清嗓子,大声暴喝一句:“好!”
飞松本就惊惧不安拔腿飞奔,这会儿又被吓了一跳,还没定神,听见付云中继续一句:“跑得好!”
飞松脸色一黑:“……都什么时候了还叫好你个头啊!是打算赏我两个铜板吗?!”
付云中是十分配合地一拍脑袋:“哎呀你这一说,我真忘带钱了!”
飞松哭笑不得,快气疯了:“你这是给我鼓劲还是泄气啊!!”
付云中沉默了一小会儿,忽道:“可以不努力,但是别放弃。努力可能只是个屁,放弃,就连屁都没有了。”
飞松愣了愣。
这是付云中一贯的语气。平易、粗俗,惹人发笑,却很在理。
就好像付云中曾和飞松说过,世上越深刻有理的话,往往越浅显易懂。比如说,人间最残忍的事之一,就是你想多了。
飞松刚想说什么,只听付云中又道一句:“哎呀小心有飞石!”
付云中说着,松开环住飞松肩膀的双手,猛地侧身一翻。
飞松闻言紧绷身躯,被付云中的力道带着回了个身,还未看清飞石,已觉前胸腰腹受击,其中几处正中大穴,只来得及惊呼一声,便闭眼软倒,失了声息。
可直到飞松躺在沙原之上,身边还是干干净净,一颗石子都无。
付云中摇了摇飞松,假惺惺喊几句:“哎呦飞松你怎么了?受伤了吗要不要紧?小飞松?松松?”
瞧着没反应,着实昏睡过去,才放心,舒气。
回头,飞宏与飞星已双双仆倒,身躯交叠一处,染了一地新鲜血液。
只剩另一双硕大双瞳,乌中带青,泛着金光,凌空一转,盯死了仅剩的付云中。
付云中半是苦笑。
指尖萦绕的归云剑气,不再压抑,宣泄而出。
归云剑气,无形无相,万形万相。
亦刚亦柔,可攻可守。繁简相宜,一招万招。
承袭此功者,便如同有了点睛之法,手中无论是刀枪剑戟,奇门兵器,都似有了它的灵气,它的精魄,意动随心,人兵合一。
无所谓刚柔,无所谓攻守,无所谓繁简。
晴空归云,万法归宗。
但它仍是剑气,不是剑招。
而即使别加用心,练成绝世剑招者,也不一定能成归云剑气。
从来无人能解释,只得归结两字:资质。
因此,云墟分“剑尊”、“武尊”,便是一重内功,一重招式,不拘何种兵器。传言,历代选择青尊的首要条件,便是资质优异,能得归云剑气之大成。
但飞松不明白。除了飞声以外的所有飞字辈,乃至绝大多数的重字辈云墟弟子都不会,也无缘明白,归云剑气,若到深处,是不需要剑,不需要刀,连所谓的兵器都不需要的。
剑气,必得依托剑身,便让人肉躯壳,在大成归云剑气后,以身为剑。
身既为剑,剑随心动,何须兵器,何人能破。
哪怕对着万古异兽。
付云中额上一层细密冷汗,嘴角的叹息勾着勾着,就成了个讥嘲般的角度。
他不是没见过。
当他还是个少年。
高冠银发的男子手执长剑,衣不沾血,飞袖半空,黛衣金线映着剑锋虹芒和刺目日头,在满目苍凉,遍地血尸正中央,光影分明地剪出一个眼眸洒淡,神容温柔,嘴角轻勾,蔑视尘寰的微笑。
血尸。巨大的血尸。
大大小小,赤头,黄羽,喙爪锋利如刃,却抽搐哀鸣,只剩一口半口气的重明鸟,足足十六只。
银白长发的男子手起剑落,再添一只,正落少年身前。
“又见面了啊……” 如今的付云中站起,对着巨鸟自言自语般开口,愈发放肆地无声微笑,“当年我喊你们什么来着……哦,是两双眼睛的大鸟?”
说着说着,指尖月白陡而幽蓝,急速升腾。
纯粹精深,已近大成的归云剑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