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声无法,摸了一把颈侧,叹了一口气。
怪不得这般疼。虽只是星点,付云中一口就咬出了血。
但他明白付云中的意思。付云中就是叫他走。
本就是撷英会方回,还有一堆的事情等着飞声,偷溜来看付云中,怎可叫人发现。
等江见清推门而入,房里,只剩了付云中一人呼呼而睡。
江见清蹑手蹑脚靠近,轻喊了几声,没听见回应,也只好帮付云中塞了塞被角,带着随侍出门睡去。
付云中却缓缓睁开了眼睛。
呼吸声却依旧粗重。已不是熟睡的呼呼声,而是近似喘息。
仅掀开被子一角,浓重血腥裹着被中温暖已扑鼻而来。
付云中无声苦笑。
他知道,分明被包扎完好的伤口,已经裂开了。
不是因了方才和飞声之间的笑闹。哪怕一动不动昏睡到这会儿,伤口也该开始裂了。再过一会儿,怕是连被褥都要全部浸湿,再藏不住血腥了。
“幸好崽子来得早……”付云中微叹,又皱了眉头,“不是没准备……看来,传给崽子的内力还是多了些啊……”
说着,表情却是一派泰然。
但再来一遍,付云中定还是会做同样的事,选同样的时候。
若不是选在昨夜,又渡给飞声几乎七八成内力,那一枚深及内腑的透骨钉怕是连付云中的皮肉都戳不破。
付云中轻笑了一声。
没办法,“归云剑气”就是这么个玩意。
亦刚亦柔,可攻可守。繁简相宜,一招万招。
承袭此功者,便如同有了点睛之法,手中无论是刀枪剑戟,奇门兵器,都似有了它的灵气,它的精魄,意动随心,人兵合一。
无所谓刚柔,无所谓攻守,无所谓繁简。
晴空归云,万法归宗。
是以,哪怕就是个人肉躯壳,照样可以在大成归云剑气后,以身为剑。
身既为剑,剑随心动,何须兵器,何人能破?
这才是归云剑气之所以傲视武林的真正缘由。
付云中之所以长久蓄气,选了昨夜一股脑儿传与飞声,亦为了破这把剑。
剑的确是破了。
虽说是付云中最后急退一步,才恰好能“不小心”被透骨钉击中。
就是要被透骨钉击中,才有那个意义,让付云中将被赵招德击落的半截透骨钉重作暗器击向自己,也才有那个意义,让他在最后一刻使出落香。
可惜,虽然使出落香挡了一挡,似乎还是用力过度了。
既成剑,刚不易折,折便两段。自然就不如平常肉身般,上个药包个扎,便能新血换旧血,好肉替腐肉。
想着,又是一阵激痛,付云中忍不住轻呕出一口血来。
方才便是因此,付云中急中生智,猛咬了一口飞声的颈项。咬得飞声出了血,才能掩盖付云中口中的腥甜之气。
头重脚轻,付云中裹回被子里头,沉沉闭上眼。
被江见清剖开伤口,取出暗器时的确疼,但只是普通人受了这般伤,要受这般治的疼,咿呀呼痛也大半是装出来的。
可现下的疼,却是分明没有刀,没有刃,还多了一堆上好膏药敷着,层层绷带裹着,却如被刀子一刀一刀割,利刃一点一点剜,沿着精血脉络从肉身中央啃噬到肌表,阵阵麻木中,疼到骨髓魂灵里头去。
激痛之中,巨大的倦意。
疲倦得叫人忍不住想,这般睡上一觉,醒来时身断两截,只身黄泉,或也是件更轻松的事儿。
当然也只是想想。付云中不会轻易去死。
他要做的,终于开始。
咬牙,昏沉,豆大的汗珠密密布满额头,沾湿枕巾。
付云中也不知自己是不是睡着了,幕幕旧事飞一般掠过眼前。
想起第一眼见着飞声,飞声还是个比当时的付云中还邋里邋遢,瘦弱不堪的孩子。
老实说,就算飞声不来抢,付云中也会分些肉末给他的。可为何会起了玩心,要说那一句你来抢?
守望崖里,付云中已见惯了泪水和哭喊,见惯了因极度恐惧而颤抖紧缩的瞳孔。为了自己的生存,为了亲人的生存,而去作恶,去让他人流泪哭喊,付云中不知道该如何评判,便干脆不做评判。
可他留在守望崖的第一个冬天,便见到了一个孩子,和一双不算很大,不算很明亮,甚至因衣衫褴褛而连干净都算不上的眼睛,却如许清静宁和,像极一头自祁连山走失而来的小雪豹,惯浴风雪,静静观望。
付云中还真猜中了。
娃子真是一头小豹子。嘴对着嘴,从付云中口中叼走了大半肉块,惊得付云中还以为被啃掉了嘴皮。
顶多十岁的孩子,孤身踏雪,眼眸凌厉,任性狂妄。
当时的付云中愣了愣,哈哈大笑,眼泪都出来了。
场景一换,付云中也成了孩子。
顶多一两岁的奶娃子,被一个女人温柔地抱在怀里,便似再无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