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落寞。倒不见得多少悲伤。
放下,不是忘记。只是想起来的时候,也只是想起来了而已。
放下,也不是放弃。
就是没有放弃,付云中才回到了云墟城,成了这个付云中。
他甚至都不大记得当年没来得及被他喊一声“爹”的男人究竟是怎样一副容颜,一把嗓音。
只记得沙关之前,银发高冠的男人拉起少年的手。
少年抬头,阳光下男人英俊而灿烂的笑容直耀眼得模糊开去:“来,带你去见见,和你名字一样的大鸟。”
付云中拉紧钱袋抽绳。收起所有该收起的。
脱下衣衫。
已经折腾了一天一夜。灰尘、汗臭、混着血污中,昨夜受刑,尚未完全止住的新鲜血液。
全云墟都知道,武尊下的手,从来都不轻。
付云中就是回来上药的。
满背乌青,淤血,付云中取了水,擦洗干净。
擦洗干净,却没有上药。
取了绷带,紧紧裹上。
一身利落黑衣。
昏黄烛光,微弱却温暖,映得付云中的目光愈发深沉而柔和。
吹熄烛火刹那,付云中抬眼,眸中似随着烛火而瞬间闪灭的精芒。
仿佛透过紧闭的窗户,看见了天元宫最西头,不论白天还是黑夜,不论有人还是没有人,都是全云墟城最为宁和,广博,包藏,并将岁岁年年,继续这般宁和,广博,包藏的地方。
藏经阁。
————
藏经阁这个称呼,其实并不太恰当。
云墟八宫,天元宫无疑是其中最广阔最华贵的殿宇。
不消说能召集全云墟弟子集合传令的天元前庭,单只围绕天元楼而绵延排列的诸偏殿,或地幅广阔,或高楼飞桥,座座都至少是其余诸宫偏殿的两倍大小以上。
与其余诸宫构造也有所不同,天元宫西边诸偏殿在代代青尊的改建下互相勾连,并未分割,整个西宫算起来,直要比其余七宫中的一半还要大些。而其中最西头,也是最大最方正的一座偏殿,便是云墟城世代藏书的藏经阁。
诸子百家,天文地理,但凡所欲,必有所得。
说是藏经阁,真不如是它是藏经宫。
平日里藏经阁并不作为教学之所,云墟人也只被允许入内攻读,而不许外借,看管甚严。哪怕这子夜时分,亦有巡夜弟子值守。
月色辉斜,云中渐隐。
打着灯笼的小弟子慢慢走着,突然在某书架旁停步。
绷紧了身躯,仰头——打了个哈欠。
值守归值守,有没有好好值守,就看人了。
在这连战乱年代都分外安宁的云墟城里,又轮到在这全云墟最安宁的藏经阁值夜,对于云墟弟子,尤其是不大爱念书的云墟弟子来讲,真是打瞌睡的不二良机。
脚步声远,就贴身靠在那处书架旁的付云中无声轻笑。
方才一瞬,紧张?他倒真的不紧张。
要说在藏经阁摸黑捉迷藏的经验,全云墟也没人及得上他付云中。
这么多年了,只不过边打着灯笼边打着哈欠的人,由长辈成了小辈而已。
隐蔽声息,付云中继续往里走。
藏经阁虽大,却分区明确,井井有条。
付云中却如同不曾瞧见那么多的书,径直往里。
最后一排书架都掠过,还是往里。
直接穿过殿门。
殿门也是没有门的,只挂了幅描着水墨的门帘。和天元西宫的绝大多数殿门一样,是个没有阻隔的门廊。
里头还是书架。显然比门外的那些精雕细作,连木头都用得更为上佳。
虽无阻隔,白日里却会有专人守于门口,门内的书籍亦是云墟普通弟子没有资格进入阅读的古书珍本,精藏典籍。
珍书库。
付云中继续径直往里。
随手一抽即是一纸万金的古籍典藏,他还是如同一本都瞧不见。
直到最最里头,即将迈至另一头殿门之处,方停步。
付云中抬头,目光扫视,又无声笑了。
此处一整排书架上的书籍,比起别处,实在是整齐划一。
黄绢厚本,形制相同,分部摆放,保存极好。略有磨损的几卷,过不了多久就会被人誊抄替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