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狼倒是没对苏三横的小名有什么意见,他说:「我本想留你三天,但你实在合我脾性。」
「你该不会是想把我留下来当随从奴役我吧!」苏三横说:「不可啊,士可杀不可辱,况且我还得回去向空城,手底下的兵正等着我呢!」他心里知道那原本的「留你三日」是解释成「三日后砍你头」的意思。
双狼将可不是什么心善之人,苏三横可还记得上次那战,这家伙差点废了他的右手,还好他军营里有个没事跑来战场晃的神医坐阵,若非如此,拿戟的右手早就没了。
贪狼却笑。他说:「小螃蟹,你合了我的眼缘。我早该发觉、第一眼就该发觉。」
当下苏三横不知为什么,突然一片鸡皮疙瘩跑出来晃荡,背脊一阵恶寒,从脑袋瓜子一路寒到屁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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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三横也打算只留三日。
苏三横发现,贪狼是个很奇怪的人。
贪狼几乎不睡觉,白天在校场上操兵,傍晚与手下沙盘推演作战方法,晚上不是看书就是找他说话。
苏三横也不睡觉。虽然他已经全身洗干净、换了套南越衣服、脸没糊泥、铁链也只拴在腰上意思意思,还在营帐角落有块厚毯子当窝了,但身在敌营哪敢真睡着。
贪狼最怪的是,白日是个骁勇善战,能把最壮硕的亲兵扛起来整个往泥地上摔,咧嘴大笑,笑容猖狂到一整个就是目中无人的将军;傍晚和将士议事,则又变成足智多谋、睿智冷静得不可思议的谋士。
而苏三横以前眼中战场上的他,倒像是这二者合一的战将,先谋而后动,思虑周全武艺高超,智勇双全的棘手人物。
贪狼第一日时还有些正常,但之后独自与他相处时总是一会儿正经八百、一会儿爽朗大笑,混乱的性格简直让苏三横怀疑这个南越将军是不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
可苏三横想想自己不也是这般?
上战场该杀的就杀,杀到以为自己都没了为人的情感,疑惑怎么能像串丸子一样一戟一戟地捅穿敌军胸膛。
可下了战场回到城里,沙场上的一切他都不想记起,只是大口酒大块肉地把自己喝饱吃撑,偶尔和苏家军们嘻笑打闹。
原来人都是有很多面,什么情境就放上相应对的那一面。
苏三横想了想,他和贪狼也没什么不同。
每日的沙盘推演其实很有趣,尤其对手就在你对面。
两排城墙,贪狼一边,其余将领一边。
数百颗石子分为黑白,黑为南越,白为向空城。
苏三横挤到将领这边,看着象征向空城的白石出兵。步兵在前,骑兵在后,步兵盾牌抵挡,手握刀剑步伐一致往前推进。
贪狼步兵在后,骑兵在前,骑兵冲锋,两军对决之际,贪狼先锋骑兵舍身冲破步兵盾牌阵,贪狼先锋虽死,向空城步兵却缺了口子。
贪狼骑兵陆续往前冲锋,击散向空城盾牌阵,向空城骑兵由左右二路绕开包围贪狼步兵,贪狼步兵集结,十兵杀一骑,瓦解向空城士气。
苏三横觉得手痒痒,于是挤开人自己站到了象征向空城的城墙中央。
他先将散开的步兵集结,四人成一阵形,四面盾牌密不透风抵挡骑兵之茅,刀剑又可从盾牌连接的细缝刺出伤敌,成为所谓刺头兵。
双方骑兵皆比步兵少,单一骑兵用此阵即可瓦解。
而向空城骑兵则冲锋陷阵,于贪狼步兵中来回杀敌,打得贪狼步兵溃不成军。
贪狼一愣,抬眼看苏三横,却见苏三横嘴角微翘,笑得得意。
此战,白石城胜。
一旁将领叽哩呱啦地看着方才阵势用南越语讨论。
贪狼呆了一下,而后换上沉稳面孔,赞道:「其实你不是苏三横手下将士,而是他的军师吧!」
「过奖过奖!」苏三横拱了拱手。
这时他身旁的南越将士才发现苏三横这个囚兵怎么跑到他们中间来,叽哩呱啦得更大声了。
之后,贪狼竟叫那些将士都离了主帅营帐,重新将沙盘石子归位,说:「敢不敢再来一局?」
苏三横来了兴致,喊道:「呔,来战!」
接下来的战事只能说,那是战死了又来,来了又死,一局比一局缜密,步兵偷袭、阴谋阳谋、投石入城,巨木撞城门,日夜大战不歇,烟硝味弥漫。
定好十一局内分胜负,苏三横先赢一局后屡战屡输,可到第六局等他完全摸清楚贪狼想法,便一路赢到了第十一局。
最后那一局贪狼整张脸都黑了,苏三横畅快大笑。
之前苏家军与双狼军实战不过三场,第一场主帅皆在后,第二场苏三横输给贪狼手险废,第三场苏三横手被神医接好后对上突袭的双狼军,但对战之际贪狼看见他才不过几日又恢复了的右手眼睛险些掉下来。
前几局都没能让苏三横摸清双狼军的用兵规律,可这十一局却叫苏三横完全了解了贪狼。
虽然,自己也是被摸清了不少。
贪狼谋定而后动,审慎行事。
苏家军敢冲敢拚,勇者无惧。
突然,贪狼一整个怒火升起,将大沙盘掀翻过来,站在对面的苏三横没料到会被突袭,沙子石子全往他身上掉,装沙的重木盘还往他脑袋砸了下来。
他把沙盘拨开之后连退几步,被满室沙尘呛到咳个不停,眼睛也被沙子瞇得睁不开眼。
他边咳边说道:「你这无赖,老子已经够没品了你居然比老子更没品。老子不过赢了六局你就翻脸,你赢了老子五局老子都没往你脸上揍了,还敢掀沙盘砸老子。」
苏三横眼睛睁不开,一手揉着眼,一手捂着肿起来的脑袋,就像个从沙子里钻出来的人一样,一身黄土,狼狈得要命。
苏三横说完话后,营帐内突然诡异地静了下来。
就当苏三横想这贪狼该不会是恼羞成怒要杀他出气之时,却听见了贪狼的大笑声。
那不是怒极的笑,而是畅快愉悦的笑。
苏三横正觉得莫名其妙,这时有只手伸了出来,轻轻拨下苏三横脑袋上的沙子。「眼睛瞇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