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大蹙了蹙眉,走过去强行拉住他的手腕把脉:“别动,我看看。”
离无言先前内力消耗过大,这会儿全身发软,挣了挣没挣得开他的手,抬眉觑了他一眼,气哼哼地抬脚就朝他腿上踢过去。
“你撅什么蹄子?”云大腾出一只手拦住他的攻势,有些好笑,可说完话笑意却凝在嘴角,连忙又拉住他另一只手探了探脉象,随后目光定在他脸上,正色道,“离宫主,你是被人毒哑的?”
离无言撇开视线不搭理他。
“这是要命的毒药,你逃过一劫却落下哑疾,是因为对方要害你性命被你发现,因此把药含在喉中所致么?”
离无言身子一震,流云医谷名声响亮他是知道的,可他怎么都没料到八年前被下的毒竟然还能让他诊出来。
云大见他眼中的惊诧一闪而逝,紧接着又抿紧双唇、面露愠色,知道自己戳到他痛处了,可他现在受了内伤又不能放他不管,叹口气转身拿了茶壶来递到他面前:“先漱漱口。”
离无言也不喜欢口中那么重的血腥气,既然横竖他都知道了,也就没有再拒绝,接过茶壶灌了满满一口,又起身吐到旁边的盆子里,如此反复几次才去了血味,等他放下茶壶转身,下巴忽然被掐住,不等反应就让云大塞了一颗药丸被迫吞下肚,不由朝他直瞪眼。
“跟你讨了几坛子美味钱还没付够,这凝血丹也值几个银子,就当抵债了。我当初说你路上少不了伤风咳嗽,可以免诊金,还真是乌鸦嘴。”云大勾着唇轻轻一笑,手却没松开,重新撬开他的嘴巴凑近了凝目往里面细看。
离无言两扇眼睫飞快地眨动数次,目光落入近在咫尺那对低垂的深潭里,对方浅浅的呼吸在脸上轻拂而过,夹杂着淡淡草药味的特有气息直直闯入鼻孔,将周围萦绕的血腥味冲淡。
他看着眼前因为专注而微微蹙起的眉峰,莫名一阵头晕,控制不住喉头动了动。
云大抬眼,正好对上他的目光,见他匆忙撇开视线,挑了挑眉梢松开手中的钳制,拉开些距离低声道:“我真不知该佩服你还是该骂你。”
离无言转目疑惑地看着他。
“琴、筝、琵琶、箜篌……手指弹一弹拨一拨,哪样不能成曲?”云大伸手掂了掂他腰间的埙,叹道,“喉口受损,吹气比常人都要艰难,更何况还要用上内力,你这是成心与自己过不去么?身为朋友,我自然是敬佩得五体投地,可身为医者,我还真恨不得揍你一顿。”
离无言让他这么不客气地一说,终于恢复了平时的气焰,斜睨着他一脸挑衅,神似再说:有本事你揍啊!
云大无视他的挑衅,不咸不淡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就是你离大宫主让人闻风丧胆的夺命曲么?还是别拿出来丢人现眼的好,再吹上十次八次你就该找阎王爷切磋武艺了。”
离无言撇撇嘴,蘸水写道:本宫乐意。
“乐意个屁!你体内留有残毒,若是两年内不能彻底化解,可就一辈子别想开口了。等回了医谷我会给你炼制解药,今天暂且先歇着,时辰不早了。”云大说完转身准备离开,却被一脚拦住了去路。
离无言对上他疑惑的目光,心口微微一颤,也不知道是应该感谢他的好意还是骂他多管闲事,随即又因为自己的纠结而恼怒,虽然脸上覆着脂粉看不出多少神色变化,可那对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里却是瞬息变幻,最后匆忙垂下目光,在桌上写道:别浪费了,你有仙丹我也不吃。
云大挑眉看着他,嘴上没再说什么,只是笑了笑打开门就走了出去,回到自己那间客房时却莫名有些添堵,坐在那儿狠狠灌了口茶,暗道:你一心求死,谁还能拦着你不成!
☆、第九章
过了一夜,离无言就像蔫蔫的花喝饱了水似的,又恢复成那种人见人嫌的浪荡样子,吃饭的时候不停地四处明送秋波,搔首弄姿得云大恨不得将他摁到桌子底下去。好在前一天见到的几个客人不在,新面孔估计还在暗自揣度中,一时也没什么人找茬。
饭吃到一半时门口先后走进来两名配着剑的翠衫女子,离无言朝她们看了看,又开始抽风了,身子瞬间就如同抽了骨头去了筋似的,软绵绵地往云大身上靠,一手还搂着他的腰把他另一侧的衣摆扯了扯,故意亮出流云医谷人尽皆知的玉佩。
云大心里长长一声叹息,恨不得捂脸。
就冲他们俩的扮相气质,随便坐在大堂的哪个角落都能第一时间吸引别人的目光。自然而然的,那两名翠衫女子也不约而同将视线朝这边转过来。
云大长相俊朗,怎么看都是青年才俊之姿、风流倜傥之貌,再加上流云医谷的身家背景,很容易就获得年轻姑娘的好感,离无言笑成一团明艳艳的花,极为享受地沐浴在别人艳羡嫉妒的眼刀之下。
“仙姑,您还是好好吃饭吧啊,别折腾了!”云大舀了一小碗羹汤推到他面前,硬生生把踹他的冲动转化成好言好语的催促。
幸好这次两名翠衫女子不是昨天那个没脑子的千金,看他们神态亲密只是略带失落地转回头,并没有主动闹事,而且凡间美色多数人也只是看一看罢了,哪有那么多真的较劲?离无言见兴不起什么风浪,遗憾地听从了云大的意见,把羹碗捞过来靠着他吃了。
云大已经将他那点儿心思摸出七七八八的门道来,估计他就是诚心给别人找不痛快,给自己找痛快,这样他才觉得人生有乐趣可言,不然恐怕会生不如死。“生不如死”这个词是忽然闯入脑中的,或许是因为昨晚看到他对自身性命的毫不在乎,猜测他大概是将作践自己当成活下去的支撑了。
云大这么想着,又莫名地肝火旺了几节,脑中时不时闪现他满口鲜血的样子,端起酒碗就自顾自一饮而尽,看得离无言瞠目结舌,差点忘了卖弄风情。
这家店难得的是酒相当不错,盛在碗里如琥珀、饮入口中若冽泉,云大再挑剔也没得挑了,末了在这里沽了些酒,两人吃饱喝足结清了帐再次上路。
一路走来虽然赶,可心态却与游山玩水大差不离,两人都快忘了这一趟的初衷,也正因如此,云大难得几次想起出门的目的时,才更加笃定离无言与伏击师父和四弟的事并无牵连,而且,按照离无言的性子,要真是他做的,他绝对不会含糊其辞或是推诿不敢承认。
行过大半路程,离流云医谷已经越来越近,沿路经过的溪流都结了冰,想喝水只能把冰块敲了扔陶罐里架在火上烘,不过倒也平添了一份乐趣。
云大对这一带十分熟悉,知道前面不远处有个小镇可以歇脚,再加上天色变化看起来似乎要落雪,就加快了速度,没想到离小镇还有老远距离时,天空就迫不及待地撒下雪花来。
一开始只是轻飘飘的几片,落在肩头没什么感觉,渐渐的,雪大了起来,逐渐成扬扬洒洒的趋势。
云大行远路自然是有备无患,因为蓑衣斗笠过于厚重,他为了轻便就随身带了一把油伞,现在正巧派上用场,不过撑开来要想完完全全遮住两个人的话还是勉强了些。
云大对于离无言什么都不带的习性颇为无语,转头嘲讽地笑道:“究竟是你太懒还是离音宫太穷?不带马出门是因为你不养马,这倒说得通,但是为什么你堂堂一宫之主,竟然连把伞都没有?离音宫已经落拓到这种地步了?”
他们如今相处久了说起话来早就不知“客气”一词为何物了,云大这是摆明了欺负他不能开口反驳,攒着劲地损他。离无言也不是吃素的,转身就把手探到他胸口,摸出一张银票在他面前晃了晃,得意洋洋地表达了他的意思:没错!
云大:“……”
离无言摸银票之前是背着他反身而坐的,现在见雪下得大了,就美滋滋地把银票折起来收归己有,一个轻跃动作潇洒地面朝他坐下来。
两人前胸贴后背地靠在一起,才让这把伞不至于捉襟现肘,不过云大神色间却突然有了些变化,迟疑道:“离宫主,你每次与人同行,都要借别人的坐骑么?”
离无言愣了愣,面露不屑,想拉过他的手来写字,却发现他一手牵着马绳,一手握着伞柄,实在腾不出空来,想了想只好稍稍拉开距离,手指贴上他的后背,写道:有资格与本宫同行的人还在娘胎里没出来呢!
这话虽说得猖狂,却为大大的实话,离无言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独来独往,私底下如何不知道,反正从来没听说过他和谁一起在众人面前出现过,不然当初在客栈那些人见到他也不至于迟疑不敢确定他的身份。
背上写字想要辨认清楚还是有些难度的,因此他写得比平时慢一些,可这种慢条斯理的游走却让云大手中的伞差点颤得掉出去。
云大让自己莫名其妙的反应震了个措手不及,忽然有些心绪难平起来,下意识将伞柄捏得更紧,阖眼蹙眉半晌才堪堪恢复平静,抿紧唇睁开眼看着面前纷纷扬扬的白雪,发现刚才心境过于混乱,竟没注意到他写了些什么。
“咳……”尴尬地闷咳一声后,嗓音里还残留着一丝未及消散、难以辨认的情绪,“方才写的什么?”
离无言心里暗暗骂了一声“笨蛋”,不过他横竖闲着,最不缺的就是耐性,在马腹下踢了他一脚,又放缓速度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
云大两只手都收得有些紧,看到他这么猖狂的答案心头蓦然一松,又有点想发笑,把伞朝后面倾了倾,打趣道:“对不住离宫主,在下提前从娘胎里爬出来了。”
离无言独独把他给算漏了,觉得颇没面子,撇撇嘴回道:你不算。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雪势不减反增,风也转了方向,从他们侧后方吹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