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大看得嘶了口气,连忙吩咐一旁的伙计端点儿热水过来,等水送来就拧着帕子替他在肩上擦起来,一边擦一边语带嘲讽地叹息:“你哪个门派的?真是蠢得可以。有银子不正大光明地敲门买药,竟然鬼鬼祟祟地偷,怎么,平时见不得人的事做多了习惯了?不知道正当路子了?”
离无言就像缺根筋似的,一点都不觉得他的话难听,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自豪一笑,肩上的伤口生疼,脸色也有些白,眉头却半天都不皱一下。
云大看得啧啧称奇,心里却多了一丝钦佩,又道:“你来偷药,必定是知道索命崖的方子罢?那你知道这些药材的先后顺序么?”
离无言神色一怔。
云大瞧在眼中,轻笑道:“索命崖可没你这么蠢,这毒要真好解,还用它干什么?”
离无言这才觉得自己承了人家恩情了,心里的不痛快全摆在了脸上,抬眼怒瞪着他。
云大无视他的臭脸,说完就拉着他袖子摸了摸,又摸出一锭银子,不死心又换了另一只袖子,再没能摸出什么东西来,一脸遗憾地将银锭放在桌上,叹道:“这可是在救命呐,诊金太少了,这笔生意真是赔得家都不认得了。”
云大摇摇头将帕子扔进盆里,一抬眼看到他身边的包裹,手就探了过去:“这里面有银票吗?我家医馆诊金一向不低。”
离无言眼皮一跳,抬手就朝他门面招呼过来,另一只手迅速护住包裹。
云大接住他的招,笑了笑:“算了,看你怪可怜的,诊金就这样吧。”说着就转身进了里间,不久又走出来,手中多了一只细瓷瓶和一卷干净棉布,拔了瓶塞往他伤口撒了点药就扯着棉布往他肩上比划起来。
离无言见他微微弯着腰,与自己靠得极近,忍不住侧头盯着他眉眼打量起来,有些想不明白他方才的举动是真的找银子还是想刺探自己身份,但是想想自己与他素不相识,应该没那种必要。
云大抬眼,与他略带疑惑的目光相接,唇角一勾,站起来将剩下的棉布扔到桌上,将他衣裳拉起来,拍了拍手拉开距离:“方才出手还挺有力气的,毒尚且不深,怎么就说不出话来呢?是不想说?好歹也要对救命恩人道声谢罢?”
离无言让他直视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重新将双腿搭在桌上,笑了笑,一脸“我就不开口你能耐我何”的神色。
伤口处理好,剩下的时间就是等药,离无言坐在那儿,只觉得身子越来越难受,甚至能清晰感受到五脏六腑的僵硬与血液的凝滞,脸色愈发苍白,嘴唇颜色渐深,额头的汗珠也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最后不得不将腿放下,挣扎着挪到一旁的软榻上毫不客气地躺下。
云大见他都这种时候了还不忘死死捏着那只包裹,挑着眉摇摇头,坐在一旁看书了。
没过多久,药终于煎好送了过来,云大见他昏昏沉沉的,只好给他端过去,将他从榻上扶起来,难得没有再出言刺激他,低声道:“喝药了。”
离无言睁开眼,神色有一瞬间的恍惚,抬起有些失去知觉的手,接过药碗吹了吹,一口喝了下去,见云大接过碗转身,视线落在他腰间,凝眸看了看,猜是挂着一枚成色极好的玉佩,忍不住有些好奇。
云大放下碗又走回来,从怀中掏出一枚拇指大的碧玉瓶,倒了一粒药丸在手中,递到他嘴边:“你中的毒若是照着方子喝药,须过上七八天才能好周全。这是我二弟研制的百毒清,可助你一个时辰内恢复,你若信得过,就服了它。”
离无言已经瞟到他腰间玉佩上的“雲”字,又听他提起二弟,猜到他是流云公子的大徒弟,笑了笑二话不说就将这粒药丸含在嘴里吞下了肚。
云大整天戴着玉佩倒是忘了这一点,没料到他这么爽快,愣了一下笑着送了他两个字:“佩服!”
离无言又像大爷似的躺回去了,方才喝了药身上已经恢复了不少力气,此时见他转身要走,瞟到他玉佩旁边竟然还挂着一只巴掌大的玉葫芦,眼中划过一丝促狭,想都不想抬手就将那玉葫芦偷了过来。
他擅长轻功,手上的动作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很容易,而云大本是警惕之人,这次却因为身边是个中毒的病人,一时大意完全不曾发现他细微敏捷的动作,简单收拾一番就扔下病人休息去了,最近为了抄近道一直风餐露宿,想着没几个时辰又要继续赶路,就直接和衣而眠,沾枕就睡。
离无言熬了一个时辰,果然身上彻底轻松,从榻上坐起来,知道云大早已在里间休息,眉飞色舞地掏出玉葫芦掂了掂,想着那几锭银子觉得颇为解恨,招呼也不打一声,非常没有良心地提着包裹走了。
☆、第三章
因为云大的突然到访,梁掌柜比平时起得要早一些,吩咐伙计将热水和早饭都准备齐全,知道云大要赶路,还特地让人备一些点心干粮,正收进包裹准备给送过去时,就见云大黑着脸怒气腾腾地从屋子里冲了出来。
梁掌柜愣了愣:“大公子,您这是……怎么了?”
云大焦躁地在院子里转了几大圈,似乎憋着闷火无处发泄,最后狠狠一掌拍在了旁边的柳树上,把几根枯枝直接给震断掉了下来,其中一根纤细的无巧不巧斜斜插在了他的发髻中。
梁掌柜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顶着一张俊脸倒插着一根筷子那么长的枯枝,嘴角抽动了几下,终究没忍住笑出声来。
云大自己也感觉到了头上的异样,面不改色地看了他一眼,一把将枯枝扯下,扔了,沉默了一会儿后露出某种不阴不阳的笑容,冷森森道:“毛贼就是毛贼,死性不改!若是下回再让我见到他,哼……”
梁掌柜莫名打了个寒颤,小心翼翼问道:“大公子,您说的是昨晚那个人么?他又偷什么了?”
云大自诩波澜不惊,这回是真被惹怒了,胸口起伏半晌才恢复平静的声音,咬牙切齿道:“我的十里醉!”
“哎呦!”梁掌柜下意识嚎着拍了下大腿。
乖乖不得了,这毛贼真是胆大包天,偷什么不好,偏偏偷酒,要命的是大公子他最看重的就是酒,这十里醉还是他自己亲手酿的,出门在外必定带得不多,就那么丁点儿解馋的竟然还让人给顺走了,不冒火才怪!
毛贼离无言当然不知道堂堂云大公子竟然丢了酒跟丢了命似的,他连这葫芦里装的什么还不知道呢,而且他心眼转得快,想着这葫芦和流云医谷的招牌玉佩挂在一处,必定十分重要,说不定里面存着什么保命的仙丹呢?
他这人无耻惯了,哪里会有什么“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的念头,昨晚是云大自己出手相救的,可不是他离无言有求于人,反正付了银子,算是两清了。至于偷玉葫芦,他纯粹是没过脑子就那么出手了。人生过于无趣,总要找些乐子,思前想后的还有什么劲?
他原本还打算留下来偷偷欣赏云大的反应,不过想着几天前手下传信说的事,还是决定先赶回离音宫要紧。于是这一路他都没顾得上打开玉葫芦看看里面装的什么,半途偷了一匹马就急匆匆地奔回了他的老窝扶海洲。
扶海洲是靠海的一片沙洲,离扬州城不远,快马加鞭往东一个昼夜就能到,离无言回去时海天相接处刚刚露出一丝霞光,景致十分耐看。不过他看了多年早就习惯了,二话不说直接弃马登船,喝口茶的功夫就到了离音宫所在的岛屿。
这座岛屿本是荒无人烟,自从离无言在这里创建了离音宫之后就有了名字,叫离音岛。不过离音宫在江湖上行走最多的就是宫主本人,宫众很少出现在各路人马的视野中,因此离音岛在外人眼中依旧是座无名小岛,一般人想知道离音宫在哪儿也要狠下功夫才能打听到。
副宫主齐枭见到他微微有些吃惊,上前问道:“宫主,你的妆呢?”
离无言轻轻一笑,折了根树枝在地上写了两个字:洗了。
齐枭见他神态自若,也就没再多问,恭恭敬敬将他迎了进去。一路遇到的宫中众人见到离无言都与齐枭同一个反应,他们习惯了离无言红裙女妆的样子,都要反应半天才确信这个不像书生不像少侠的二不像男子是他们宫主,不由纷纷擦汗。
二人坐下喝了两口茶,齐枭放下茶盏很快切入正题:“宫主,龙时出了南疆,不久前曾在允丰县出没,似乎已经化名石龙投身于中原武林,要不要属下派人将这个叛徒抓回来惩戒?”
离无言挑了挑眉,执起手边的笔在纸上写道:当时怎么没抓?
齐枭面露惭愧:“之前他逃往南疆,宫主说南疆地形复杂易进难出,不用冒险去抓,因此属下一直没安排人手,这次是有人无意间发现他的踪迹,拿不准该怎么做,就想着先来请示一下宫主。”
离无言点点头,一手支起下巴,另一手百无聊赖地拿着笔转了两圈,又写道:不必抓回来,见到就直接杀了。
“杀了他自然没问题,只不过……”齐枭略微沉吟,“《离音》为宫主独创的音律,却被龙时偷了去,也不知他有没有传授给别人,当真不用将他抓回来拷问吗?曲谱流落在外,即便追不回来也该销毁才是。”
离无言一脸的无所谓,翘着腿晃了晃,又写道:你以为这曲谱是人人都可以练的么?给他喂朵牡丹,他也只能拉出一坨屎来。
齐枭微微冒汗,心道:给你吃朵牡丹,你也没办法拉出一朵花来啊!
不过这话他是万万不敢说的,别看宫主平时笑嘻嘻没个正经,万一把他给惹恼了,当即就能把人一脚踹到海里去,永远都别想上来。
齐枭轻咳一声,决定还是忠言逆耳一回:“宫主,虽说这《离音》一般人练出的成效不如哑者,可即便练到七成也够那些人在江湖上张牙舞爪了,再说……保不齐也有人与宫主一样,口不能言却天赋异禀……万一曲谱落入那样的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