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荣国府,我当然知道你不想请他们家的人来,可是你这样要叫玉儿如何自处呢?不管怎么说,你们同姓贾的人家关系大不如从前了,可是别人不知道啊,他们只会说,靖远侯不亲近外祖母家——你别委屈,我还没委屈呢,我母亲被你叫了多少年的外祖母,如今被一个躺在功劳簿上不动弹的给抢了去。”
除了讪笑,林沫也说不出话来。
“小女孩儿,顺风顺水长大的,总有几分自己的脾气,孔大姑娘就是没受过委屈,所以才养成这样的性子。以后吃过苦头,就知道收敛了。”林白氏斜睨了他一眼,“你叫我过来,不就是叫我当恶婆婆的么?且宽心吧。”
林家在山东声望颇高,林白氏身上也有林清留给她的诰命,是以连孔静瑢都对她极为尊重。林孔两家的婚事已经说了十几年了,嫁妆聘礼都准备了好些年,是以操持起来也是有条不紊的。大长公主做惯这事,向来得心应手,林白氏也见过大世面,不紧不慢,该请什么人,定什么日子,用什么样的派头,都一应列好。
一等靖远侯,这个爵位不算低,侯妃是超品,在四品郡君之上。从此景宁郡君该换个称呼了。
“林夫人是白家出来的,她姐姐的手段处世你也瞧见过了,这一位比起巡抚夫人来也不逊色多少,论理你不用当她是婆婆了,可是两边林家认了祖宗,林夫人是林家的长辈,你需得尊敬她,才不枉你父母亲的教导。”虽说林白氏是她叫林沫请来的,可是想起自己的孙女儿的性子,和惠大长公主也有些忐忑。
孔静娴低头道:“我省得。”
“你放进心里去吧。”和惠大长公主叹了口气。
林白氏教子的事情她也有所耳闻,林家那些个离经叛道的姑娘小子,经她的手出来的无一不是进退有度,难得的是脾性什么的都还在。初时林涵的媳妇莫氏自以为诗书大家出来的,不满婆婆把持家事,林白氏干脆放手,叫莫氏管了半个月,最后自己去婆婆那儿请罪求婆婆教导,和惠大长公主再见莫氏时,已经是一口一个“我婆婆”了。如今林白氏入京,莫氏管着善仁堂的内务,听说也是不差的。
自家孙女儿的性子,可比那位莫氏要更甚一筹的。
林清是出了名的谦谦君子处世不争,可是林沫却是个倔强的,她想起林沫跪在自己座下时慌乱却没有差错的言行,忍不住叹了口气——若是林白氏愿意教导静娴,自然是最好不过的,可若是林白氏不上心,只是一味地防着,可如何是好。
林白氏进了京便开始带着黛玉交际,她是林家的长辈,做起这事来更加地名正言顺,比容白氏来也更大方了一些,林清当年做到了太医院的长官,救过不少王公贵族的命,官家也不会轻视,太上皇亲笔赐了匾额“妙手仁心”给他,山西一事后,当今对林家也是极为看重,三殿下还亲自去山西林家的万人碑那里去祭拜过。
故此黛玉跟着林白氏,被不少人邀请过府喝茶过。
林白氏倒也不经常出去,只是选了几家走动。她同黛玉说:“我们家行医,容易施恩,但也容易得罪人,跟什么人家点点头就好,跟什么人家要深交,这些都有讲究,不过你是靖远侯的妹妹,不用我这么忌讳,但是注意一点儿总没有坏处的。”
“婶婶这么说,可是同我生分了?靖远侯姓林,难道不是婶娘家的林?”黛玉笑道,“一笔也写不出两个林字来!”
林白氏叹道,原先她也在京城里,听过林家的姑娘深居简出的事情,还疑心她幼失母亲,会不会心性不大好,如今瞧着,林海对女儿的教导却是十分到位的,这姑娘说话做事又小心,为人且明辨是非,很是不错。
第51章
这日里,林沫去当值,黛玉陪着林白氏对着田庄的账目,不觉心里暗叹,这些她虽然亦做得来,可是若是跟着哥哥的婚事一道来,她必是要慌乱的,断不能入婶娘这样平静又自如。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见林可家的跑进来,跟雪雁说了两句,雪雁也变了脸色,守在门外犹豫不决。黛玉看得分明:“雪雁,出什么事了?”
雪雁左右看了一眼,一跺脚:“姑娘,那个和尚道士的又来了!”
“什么和尚道士?”
“就是要渡姑娘出家,被老爷打出去的那两个!”
黛玉咋舌,她前几日才同婶娘说起过和尚道士,怎么这么巧?林白氏问道:“可是个癞头和尚,那道士腿脚不好?”
林可家的在外头回道:“正是,太太,就是当年来我们家里胡说八道的那个老道!”
“合着那个老道也不修道也不炼丹的,天天就寻思着找我们家麻烦呢?也难得他们天南地北地跑着,从苏州到济南又到京城来,化缘的钱够他们路费么!”林白氏冷笑着,“你们也糊涂了不成?当侯府是什么地方呢,由着两个泼皮骗子在门口大喊大叫的,自己还慌乱了阵脚,不会打出去么?”
林可家的忙应了一声,匆匆出去了。
黛玉这才定下心来。
却听得一声浑厚的“阿弥陀佛”:“夫人何必执迷不悟,蛟龙非龙,龙气不足以庇佑阖府,降珠仙草为还泪而来,被蛟龙擅改命格,日后定成大祸!”那声音似远似近,明明在门外头说的,竟好像那和尚就在院中似的。
如此看来,那两个疯癫道僧竟像是有些道行的。
林白氏一瞬间白了脸,又强自恢复了正常,黛玉也慌乱起来,先前曾经听荣国府的人来说过,说是宝玉好端端地和姐妹们喝着茶,忽然就魔怔了,昏迷不醒,家里险些连后事都准备着了,叫黛玉去看最后一眼,被林沫以“于礼不合”给挡回去了,后来听说是来了一僧一道,给宝玉的玉开了个光,便叫他痊愈了。由此看来,这两人应当是有些神通的,且如今听着,与他们渊源颇深……
“叫他们进来吧。我自嫁到林家来就没拜过佛,如今也有小二十年没有谈过经说过道了,也不知道还能说不说得过他们。”林白氏整了整衣衫,“玉儿,你且去歇息一下,晚些时候咱们一起吃饭吧?”
“婶娘恕玉儿无礼。只是我也想要听一听,那和尚道士的,我是不知道同我们家有什么仇,但是,总归跟我也有点关系。”
林白氏笑了起来:“好孩子,别害怕,一切有婶娘呢。”
癞头和尚同跛足道士两个被大大小小的人簇拥着到上房来,迎面只见一个檀香木花鸟屏风挡在中间,后面隐隐绰绰的有几个人影,一个清脆的少女笑道:“太太,姑娘,他们到了。”
“请坐。请用茶。”林白氏笑道。聆歌同闻歌两个立刻麻利地奉上了茶点,只是和尚道士的却不领情,那道士更是开口道:“夫人,一别多年,您对改人命格的事情依旧热衷啊。”
林白氏低笑起来:“改人命格?我为何要改人命格?不过是看着孩子可怜罢了。治病救人天经地义,难道佛家道家的教义,就是让二位看着小孩儿溺在水里不捞不救,由着人命丧黄泉么?若是这样,那我也白嫁进林家来了!”
癞头和尚摇头叹道:“阿弥陀佛,缘之一字千丝万缕,夫人本意自然是好的,可是因为你的一个举动,多少人的命格由此相关。”
“谁的命格呢?”
道士刚想说降珠仙草,又忽的闭嘴:“天机不可泄露。”
屏风后的林白氏忽然大笑起来:“何为天机?我只知道,林家的祖训是治病救人,路无遗骨!鬼神之说我是相信的,可是什么天命,什么报复,我不怕!”林家人不信道不拜佛,也因为一家子救人太多,阴司簿上报应无加,等闲人还真奈何不得。
“藏蛟入水,天下大乱!”
“那又怎样!”林白氏拍桌道,“阁下不是一口一个命格一口一个天命么,与其来我们家找不痛快,且去将那些信你们的人改回来不就成了?我也老实同你们说,你们现在说的这些鬼话胡话,我是一点也不信的!”
“执迷不悟,执迷不悟啊。”道士叹道。
“你吓坏我们家的孩子了。”林白氏已经恢复了平静,“坦白说,我如今就坐在这里,你们又能拿我怎么样呢?”
不能怎么样,白家是将门之家,杀戮过重,而林家却是杏林世家,仁德颇深,尤其是林清还将自身的阴德转给林沫不少——这孩子龙气渐盛,迟早会出事情!他只是一条应该一出生就被放逐和镇压的恶蛟而已。
“送客吧。”林白氏道。
黛玉却开口道:“大师,先前你来我们家,说我若非出家,只有一辈子关在家里,除了父母,再不见外姓人,是也不是?”
“阿弥陀佛。”
“可是我如今身体比先前好了许多了。”黛玉笑道,“可见大师也并不完全都是对的,请不要再隐射我哥哥了,他是林家的家主,若是大师执意要同哥哥作对,林家会拼劲全力维护哥哥。大师同道长法力高强,也许并不忌讳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