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书文顿了一顿,才十分委婉地说道:“……游姑娘天真烂漫,人情世故似有些许不足。”
游剑卿顿时用手捂住了半张脸。
这句话翻译过来,不过就是五个字:智力是硬伤。
游剑卿不想承认自家妹妹有智力上的硬伤。
但他却也明白了,为什么之前游惜月逃家半年,名剑山庄派了如此多的人手四处找寻都没有找到人,她自己也没有出事。而这次就南州到余杭的短短一段路,游惜月就把自己整得这样惨烈。
敢情这是因为他们把她的智商给扣下了啊?
但是如今计较这些也没有用处了。
游剑卿也没有一直在这件事情上面纠结,很快就开始转而问起了白书文一些之前他带着游惜月一起在外面晃荡的细节,然后知道了几点:一,这小白脸和游惜月确实没有什么出格的关系,至少就小白脸听到游剑卿问“你有没有碰过她”时那面红耳赤的反应和拼命摇头摆手表示两人绝对没有任何肌肤之亲——除去有一次逃跑时候游惜月牵过他的手之外——的慌张局促表现,游剑卿觉得对方的话大概还是有七八成可信的。二是这小白脸确实有点本事,至少就谈吐来说,对方除了个性太认真纯良了一些之外,对于天文地理,史学经要,医卜星象都颇有涉及。察言观色也颇有些经验,至少比游惜月强上许多。
如此下来,游剑卿反而惊讶地发现,如果不和叶星官相比,这小子确实也没什么可以挑剔了。
最后也只有一个问题了。
游剑卿问道:“既然你是定北侯府的世子,人又活得好好的,为什么你家人又说你死了?”
白书文沉默了一下。
游剑卿也不催促,就等他说话。
如果他想和游惜月在一起,这注定是一个逃避不开的问题。
许久之后,白书文才开口说道:“此事我本来已经不想与任何人说起,但是游公子您是游姑娘的兄长,若我不说,瞒着你们总归是不好。”
白书文说道:“我告知你们我的真实身份,那是因为您于游姑娘是至亲,我不想编造谎言欺瞒于您……于定北侯府来说,我白书文虽然活着,但是定北侯世子却确实已经是死了。”
“我离开定北侯府之后,便已经下定决心,此生再不会回去。”
说到这里,他鼓起勇气想要把话说完,但是张了张口,还是再次停顿了一下。
显然接下来他要说出口的话,对于白书文来说,是十分难以出口的。
白书文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终于直视着游剑卿的眼睛,开口一字一句说道:“我离开定北侯府,是以假死为计逃离的。只因我母亲,从十五岁时开始就于我的饮食之中混入一些于性命有害的药物与香料。”
听到这一句,叶星官和游剑卿才终于神态有变,互相视线相交一眼之后,然后眼神凝重地望向了白书文。
游剑卿问道:“你母亲……可是亲生?”
却听叶星官开口说道:“定北侯的原配妻子,也就是白世子的亲娘是皇上的姑姑,也就是先帝的异母妹妹,玉凤长公主。他现任的妻子其实是玉凤长公主舅家的表妹,算是白公子的姨母兼继母,却并不是亲娘。”
白书文点了点头,说道:“虽不是亲娘,但于我来说,却同亲生母亲并无二样。”
☆、第 20 章
白书文的少年时候,说起来着实有些像戏文。
定北侯世代乃将门子弟,白书文的祖父军功赫赫,但是在声名最隆之时,折损在了战场上。而现在的定北侯当时还是一介少年,势孤力单之时,却是得了最受宠的玉凤长公主委身下嫁。
当朝规矩不似前朝,所以公主并不招驸马而向来只“下嫁”,同时驸马前程亦不会因之受阻,只是驸马也不会因公主下嫁而受封,同时公主爵位只传嫡亲子女。
白书文的性格像母亲,聪慧柔善。从他身上就可以看出玉凤长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然而这样待人温柔和善到几近有些软弱的玉凤长公主,却在白书文三岁之时就过世了。于是为了照顾白书文,白将军就续娶了玉凤长公主舅家的表妹。
幼年时继母对待白书文还是很好的,至少白书文是十分依赖这位与早逝的母亲十分相似的新娘,也十分诚心诚意地称其母亲。
直到十五岁那年,他频繁发现自己的饮食之中出现了各种带有轻微毒性,多食有害五脏安康的食材。
后来他回想起来,对方并不是那时候才终于对他露出獠牙的,只是他直到那一刻才知道而已。
有时候人知道得少,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白书文从小到大,几乎就没见过自己的父亲几次。定北侯驻守边关多年,京城府中一直是白书文的继母在照料。这位贤良淑德的继夫人,从白书文有记忆以来就极为宠溺他,反而对他的弟弟,她自己的亲生儿子极为严苛。
她总是对白书文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所以并不让他习武,哪怕白书文生在赫赫有名的将门。但是她又要求自己的幼子每日勤学苦练,这样子才能谋一个好出身,辅佐兄长。
而定北侯也默认着这样的安排。白书文幼年聪慧,所以就有些自以为是,甚至自己主动为继母想好了借口,以为父母亲是想以这样的方式来获得朝廷和圣人的信赖……毕竟定北侯府在军中的声望已经太盛。
可惜后来他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大约十二三岁时候,定北侯夫人就常常让京中一些贵族子弟带着白书文出去游玩和增长见识。那时白书文懵懂未知,还不理解去的都是些什么地方,只觉得那些地方香极成臭,令人极不舒服。同行的少年人又让他回去不要同定北侯夫人及其他人说,他便与对方讨价还价,要与对方分头行动。
所以连着大半年时间,他总是一出门就与对方分道扬镳,对方往青楼楚馆去,白书文则直奔京中书肆,一坐就是一整日,和京中几个大书坊的坊主都混得熟了。
后来这一年定北侯回京叙职,回家考校了长子的功课,很满意地发现白书文虽然据说这两年玩得有点野,但是功课却没怎么落下,甚至还真的以为是因为白书文见的场面多了,思路也开阔了,所以才能事事说得有理有据,头头是道。
他却不知道,白书文这半年来见的场面确实多了,却是混迹书谱戏院,酒肆茶楼,听那三教九流闲说胡侃长得世面,跟侯爷夫人交代带白书文出去“玩”的那群纨绔子弟就没丝毫的关系。
就连定北侯夫人自己也不知道其中机妙。
所以之后定北侯“恰巧”在附近一家酒楼用餐时抓获一众招妓的少年人才会变得如此自然而顺理成章。而最后在茶楼找到一边和一群老爷子下棋,一边竖起耳朵听那说书先生的《豪侠传》的小书呆时,才令侯爷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其实这样的事情还发生过许多次。白书文很多时候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曾经遭遇过差点被父亲厌弃的危险,是数年之后对继母起了疑心之后慢慢细细回想,才渐渐察觉有异。
然而就算有所察觉,他当时也完全不肯往继母有意陷害那一面去想,只强迫自己去认为对方只是思虑不周。
然而自欺欺人……终不能长久。
如果说这世间有一种人,天生就是受上天眷顾的,那么白书文无疑就是这样的人。他自己都承认,从小到大似乎有很多次危机,是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时候就本能地自主避开了的。
十五岁之后定北侯夫人终于开始在他的饮食之中做手脚,原来这样的手脚是谁也不可能发现的,就算发现了也很难说清。但是偏偏在那之前大概一月的时候,白书文从一个海商的手里弄到了一本叫做天下奇珍谱的异草图册,还获得一袋子的各式图册上的药材或者种子。
而几乎是同时,其中的稀有香料出现在了自己的饮食之中。
——定北侯夫人和他惠顾的……恰恰是同一家海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