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怕,她是我媳妇,若跑了,我打她!”
“水树,你敢么?”
我晓得水树不敢,他待我比水秀更好,心存畏惧,像对他娘那般。
他见了春喜的动作,恼怒起来,却吃不准我的心思。
我就轻声告给他:“水树,来赶跑这坏人!”
水树就挥了砍柴刀来,春喜在我胸上摸了一把,笑嘻嘻地走开,水树要追出门去,我叫住他:“你追狗作甚?”
他就回来了,丢了刀子,看了半晌我手里的灯笼:“姐姐,你同他跑了,要被沉塘的。”
“瞎讲,我又不同他跑。”不再多说,只是想起了我娘,提了灯笼出门去。
水树爹死得早,早年游船,从铁生留给我的那条渡船上,一头栽下去。
村子里是不能有渡船人的,水树娘说,就叫春喜去,我不乐意,却也无法。陈爹又老了很是不少,他躬了腰,像爬犁,他告给我,每年都来一帮女学生,又叫我去做女学生去,说女学生说话奇怪,正像我。
他突然这么说,冷不丁的,我有点儿怕,便恼了。
“要做你做去!我去作甚嘞?”
我上山去,春喜在山沟里唱歌,渡船摆在一边,偷懒地光明正大。光明正大这个词是同韦湘学来的,韦湘那时就坐在春喜旁边听他唱歌。
我把灯笼丢在他跟前,扭头走人,有人叫我:“你便是小鱼么?头绳松了。”
那便是韦湘,湖蓝缎子的长裙,白袜黑鞋,裸露半截小腿,女学生们的头发都剪到了耳朵根,她却扎了长辫子,笑眼看我。
说不上是什么意思,我恼羞地看她:“呸,头绳松了有法儿戴,屁股露了没法儿遮。”
说完我就跑下山了,她大概还没明白我说了什么。
辛巳年十月初一,水秀同春喜做了坏事,我是怎么知道?全村人都知道。
要说是被独眼张逮住了,他骑了马,带了一队人来,用枪抵住春喜额头:“我的女人你也敢上?”
我只想起来腿间的鲜血还有尖利的惨叫。它们代表一种隐喻。
“跪下叫我爷爷我就放了你。不然,割了你的鸡巴喂狗。”独眼张一只脚踩在春喜的脑袋上,春喜跪在那里,被几个男人摁在地上。
铁生后来说那是个屈辱的姿势,一个男人是不许被这样踩的,踩了就去死。
“水秀咋办?”水树娘躲在人群后,我在最前面,听见独眼张诡异的笑声:“带回去做姨太太,喂,你叫还是不叫?”
“爷爷。”春喜憋红了脸,低声说。
“大点儿声,听不见。”
“爷爷!”春喜哭着吼了出去,独眼张揪住他的头发,狠狠一拉,撕下来半拉猩红的头皮,腐臭的,血淋淋的。
水秀也哭了,跪在独眼张脚前。
“你放过他,你放过他!你对我做什么都行!”
水树吓得发颤,我低声要他回家去,他却不肯走。
“姐姐,一同回去。”
“莫怕,我想看看,这是个甚么结局。”
05
我是不怕的。
当年我娘的骨血一直在我身上存留了。
我捏了个葵花盘子低头吃瓜子儿,就在人群最突出的位置,独眼张看我一眼,又转回头去。
地上有几枚银元,沾了春喜的血。
他那昂起来的玩意儿被割】【掉了,丢给狗吃,那只狗皮毛顺滑。
血溅在了独眼张腰间的银元上,他就随意地丢在地上,慢吞吞地看着人们。
有人已经跑回家去。
水树娘不由自主地往前挪着步子,她跪在那几枚银元面前。
“想要?”
独眼张缓慢又低沉的语调像坟地的孤鬼。
没有回答,但她的嘴巴长大,流出黏糊糊的口水来。眼神对准地上的银元,像极了狗,屁股高耸,尾巴摇晃。四处犯骚。
“舔干净了就是你的。”独眼张擦着刀子笑了笑。
那么快,她抓起来有着血的银元往嘴里塞,独眼张笑几声,又丢了几枚下来,吐上唾沫,碾了几脚。
水树娘依旧忙不迭地抓起来,伸出舌头舔,涎水顺着脖子流下来。
人们都散去,独眼张对着水树娘开了一枪,她紧紧抓着银元,倒了下去。白的,红的,稀的,稠的,都搅在了一起。
“你怎么不走?”独眼张上了马,伸出枪对着我,我不说话,他收了枪,“你一定姓张。”
“我不姓张,我叫小鱼。”
“那你就叫孟冬咯!长得真像你娘。什么都像,眼睛最像,像头狼。”
“我也不叫孟冬,我叫小鱼。”我说完就转过了身,听见春秀的哭声,我又观望了一眼,她被抱上了马背,眼里全是泪。
“那算了,你爹一定是张铁生。”他笑容不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