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高楼林立，正听着刘爱道介绍各家客店，想着去哪家投宿时，忽然感觉有人靠近，但来人只是普通人，也只当是路过。但下一刻就觉得腰间一紧，拴在蜀染布包上的蜀玉被人扯住了，来人见一拉之下没拉动，当即就想跑，却看见一只修长莹白的手从一旁伸过来扣住了手腕，再走不脱了。
洛风回过头去，原来是个小扒手，看上去年纪只十二三，身材瘦削，蓬头垢面，只一双眼睛极有灵气。他见自己被抓住，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就脸色一垮大声哭丧起来：“这位大爷，小的是不小心碰到的，没想偷东西，您可不能冤枉人啊！”刘爱道听到声音，转过头来，就看到洛风面色依旧，静静的听着一个小毛贼胡扯，一双明澈的眸子就盯着那小贼，小贼被那清冷的视线看得毛毛的，声音一下子小了下去，一张嘴嘟囔了一会儿就认命一般闭着眼再不说了。
见这小贼终于消停了，洛风才开口道：“我并没有说你偷我东西，你何必不打自招？你抓了我的东西这么久，还不松手要抓到几时？”小贼一下子脸涨得通红，连忙松手，见洛风没抓着他了，连蹦带跳地窜到街角不见了。
第十二章 少年
扬州城内共有五个市集，其中又以面向长江的南门集最繁华，食肆众多，酒店林立。洛风和刘爱道下船的码头就在附近，转了一圈扬州城之后，两人又转了回来。
和乐楼是扬州城内的大酒楼之一，同时承接住宿业务。此时洛风和刘爱道就站在和乐楼下。
刘爱道并没有问洛风为什么要放过那个小扒手，在他看来，仙师如此纯善，那个小孩子明显生活情况不好，洛风会这样做实在是太正常了。
大酒楼的小二向来有一双毒辣的眼睛，看到在酒楼外站了有一会儿的两人，评估了下两人的穿着打扮绝对是付得起钱的人，就果断堆起满脸笑走过来招揽生意。洛风和刘爱道原本就是看中了这家店，从善如流的进去休息了。
残阳如血挂在天边，映衬得天地万物都凄凉万分，正如地上两人此刻的心情。
洛阳城东，一群小混混正在拳打脚踢两个瘦小的身体，但是看似惨不忍睹的情形，实际上十下有八下被地上推来推去的两个人躲了过去。等到一个身形彪悍的男人发话了，一群人才停手。只听那男人说：“到了我手下就不是混着可以过去的，今天没交的孝敬，明天一并补上！你们该知道交不出来的后果！”放完狠话，招呼手下扬长而去。
半晌，地上的两人才爬起来，期间牵扯到了伤痛之处，又是一阵龇牙咧嘴。只听左边那个矮一些的少年哀怨道：“仲少，这日子怎么是个头啊，简直没法过了！”另一个少年语气更愤怒：“我怎么知道！拜了老大要交钱，不拜老大更过不下去！今天一天我们两个运气都不好，你是根本没找到目标，我是找到了却没偷到！他娘的，不就是一块玉嘛，系那么紧做什么！”
原来这两人是扬州城最底层的小混混，一个叫寇仲，一个叫徐子陵。前年逃荒时两人又遇上战乱，扬州相识之后一直相依为命。迫于生活拜了个老大言宽（这不忍直视的名字！），虽然被罩着，每天也要上交一定的财物，于是都成了扒手。
两个人勾肩搭背说了一阵就开始熟门熟路的拐进一个杂草丛生的废弃庄园里。整个废园都是断壁颓垣，大部分建筑物早因年久失修，风侵雨蚀、蚁蛀虫啮下而颓败倾塌。只在一角歪歪斜斜的立着一个小石屋，同样破败不堪。穿了洞的瓦顶被几块木板盖着，勉强可以作为栖身之地。饥肠辘辘的走进破屋，坐在石床上，臀上又是一阵刺痛，两个人都唉唉地叫着，又骂起娘来：“他娘的言老大，拳拳都要命，唉！”骂了一会儿，又累又饿，抵不过倦意，都昏睡了过去。
半夜下起了小雨，卯时还不到，两个极度饥饿的小孩就被痉挛的胃叫醒了，揉着肚子爬起来找到一个破瓦罐喝了点残留的雨水，就互相挤在一起等天亮。
扬州城很准时的在卯时开了门，仿佛在一瞬间，整个扬州城活了过来。做过早课，下楼，刘爱道说起他在扬州城附近的几个朋友，准备去拜访一下，问洛风去不去，洛风来扬州本来就没有目的，索性跟着去了。结果到了地方却看到大门紧闭，一问邻居才知道原来刘爱道的好友前天出门据说要半个月才回来，于是就逛起了街市。
扬州客商云集，从城北回城西的路上，几乎都有商人。一路逛回来，洛风挑挑拣拣买了些东西。在一个药草摊子上看到了一棵蔫巴巴的辣椒，摊主偶然得到不认识，把辣椒当成稀奇的药草，结果没人买，就快死掉了。洛风买了些别的药，作无意状随意问了问，顺手就拿下了。
眼看这株辣椒就要死了，急忙掏出一瓶水淋了点上去，匆匆忙忙就往客店赶。路过一处房角时眼角的余光瞥到了一个略眼熟的身影，也无心细看。
回到客店拾掇好辣椒，闲下来才想起刚刚看到的身影，但是一时之间只是模糊一眼。正好刘爱道气喘吁吁地进来，忙问道：“方才我经过一个角落时看到一个有些眼熟的人，但是没仔细看，道友可有见着？”刘爱道平复了一下呼吸，无奈道：“道友走的实在快了点。角落有很多，是哪个角落？”“方才路过时听到读书声，似乎是个学堂。”“哦，你说的可是昨天那个小贼，我见他和另一个小娃娃扒在学堂墙角偷听先生讲书。”“是昨天的那个小孩吗？”洛风若有所思，这个情节貌似有点熟啊……
扬州南门市集里有许多膳食档口，其中又以老冯菜肉包子最有名。加上专管卖包子的老冯小妾贞嫂，生得花容月貌，更成了招徕生意的活招牌。
当老冯由内进的厨房托着一盘热气腾腾的菜肉包交到铺前让贞嫂售卖时，等得不耐烦的顾客纷纷抢着递钱。贞嫂一时间忙的不可开交，忽然从买包子的人群中探出个脑袋来，笑眯眯地道：“大嫂，八个包子。”贞嫂应了一声，将包子包好递过去，眼看着那人伸手来似要递钱，忽地被斜侧里伸出的另一只手抓住：“好小子，偷了我的钱来买包子，看我不揍你！”
买包子的少年惊叫了一声，转身就跑。后面这少年拔腿就追，贞嫂还没反应过来，两人一跑一追，迅速消失在吵吵嚷嚷的人群里了。
“哎，还没给钱呢……”贞嫂遥望着两人跑开的方向，早看不见人影，待要叫丈夫来追，犹豫了一下，终究悄悄地没做声张。
几条街之外的一个角落里，寇仲和徐子陵坐在地上拈着包子大嚼。
“哈，陵少真有你的，刚才跑时撞上那个富婆子，你居然能顺手牵羊捞了她的钱袋来。简直比我手还快。”“那是！”两个少年咬着包子一时得意，忽然看见那边街上两个道士正往北去。
寇仲捅了捅徐子陵道：“陵少你看，那个小道就是昨天我瞄上的肥羊，腰上好几块玉，昨天要是得手了一块，咱们俩都不会挨打了。”
徐子陵看着一身华丽布料就要走出视线的洛风，羡慕道：“当道士这么有钱，我也想当道士了。”低低一句话，正欢快的吃着包子的寇仲并没有听清，含糊道：“恩？你刚刚说了什么？”“没什么……”
啃完包子的两人拍着屁/股站起来，早上的冷风吹来，衣着破烂的两人打着抖。 徐子陵想起那个钱袋，道：“我刚刚顺来的钱袋还没看”，一边摸出那个钱袋，打开一看，“仲少，有一两多银子啊！”寇仲急忙凑过头来，“一两多少？”盯着这一两银子零十五个五铢钱，用肩膀搡了一下徐子陵，开心道：“这下上交的钱有保底了，我们要是运气好，还能再摸些来，攒点钱也能过上好日子！”胡乱擦了擦油手，一把搂住徐子陵的肩膀：“所以啊！天无绝人之路，凭咱俩的本事，将来定能创出门道。”徐子陵失笑：“咱俩的本事？咱俩有什么本事？别告诉我是偷东西。”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角落，少年特有的清脆笑声碎在了风声里。
扬州城向来熙熙攘攘，这两天格外热闹，客流量巨大。但那些外来客商几乎都是一看就不好惹。两个时辰后，转了扬州城一大圈的两个人又汇聚到这个角落。两个时辰毫无所获，两人都耷拉下脑袋。徐子陵哀叹道：“看来今天的好运气已经用光了，转来转去不是穷人就是带着护卫。”寇仲低迷了一会儿，说道：“所幸有陵少早上的收获，要不然我们去听白老夫子讲课吧，已经好几天没去了哩。”
于是两人又一前一后摸到附近的一家学堂，白墙黑瓦的房子里面已经分散坐着不少学生，讲台上坐着一个花白胡子慈眉善目的老夫子，正摇头晃脑的讲课：“鸣凤在竹，白驹食场吗。化被草木，赖及万方。盖此身发，四大五常。恭惟鞠养，岂敢毁伤。女慕贞洁，男效才……”托腔拉调，抑扬顿挫，底下学生也跟着念。之后老夫子开始讲解，外面两双耳朵也跟着听的津津有味。
白老夫子的学堂有蒙学也有高层次的，教完今天蒙学的千字文就开始检查那些高段学生的课业。寇仲和徐子陵听得入迷，一边还鄙视那些背错书的人，暗道：“老子就是旁听都听懂了，居然还记不住，笨死了！”忽然感觉肩膀被人拍了拍，刚想不耐，想起自己在偷听，以为被抓住了，连忙转过头来。
看着眼前明明跟他们差不多年纪却比他们高一个头的洛风，一眼就认出了是早上还说过的人，就要大叫。洛风直接打断道：“你们想被那位夫子发现吗？”两人急忙一捂嘴巴，惊疑不定的看着洛风。
洛风只道：“跟我来。”也不怕两人跑掉，直接转身就走。寇仲和徐子陵面面相觑，转过身就要跑。才抬起一只脚，洛风朝后一甩拂尘，就看到一道无行气劲像绳子一样拦在两人脚下，绊了他们一个狗啃泥。灰头土脸的爬起来，一对眼，想起刚才看到的，忽然就眼睛一亮，互相挤眉弄眼地跟着洛风走了。
第十三章 学生
扬州城南大街上，缓步走着三个少年。前面一人玄色的切云莲花冠，一身天灰色道服极宽大的袖子掩住一双修长的手，手上正持着一柄紫檀木柄的浮尘，腰间束着一道宽宽的腰封，脚下踩着一双绣着祥云图样的丝履，竟是道装打扮。身姿挺拔，容颜冷峻。一身华贵的服饰却半点不显虚浮，倒是给人一种就该如此的感觉。微风拂起衣角，翩翩然若神人。
早上出门已经被围观过一次，看着依旧奇高的回头率，洛风对自己用了三个月时间做出来的破军道袍表示很满意，顺便在心里再次为苦练多年的大师兄技能点个赞。
寇仲和徐子陵缩头缩脑的跟在洛风后面，挤眉弄眼的低语着：
“陵少，你说我们是不是要交好运了？你看他刚刚那一下，绝对是高手！”寇仲的性子向来不安分，哪怕流落到社会最底层也不能磨灭他想躁动的心，一直心心念念的就是出人头地，前段时间听茶馆里的说书人说起当世的武功高手，就开始幻想着有高人来收徒。
徐子陵并没有寇仲那样的乐观，“我倒觉得不是，这小孩看着跟我们一样年纪，就算会武功估计也没很厉害，而且仲少你昨天还想偷他东西，别是找你算账的吧？”
寇仲一听虽然觉得很对，但是还是抱着一点被收徒的期望：“昨天他都放过我了，哪有今天再来算账的？我看他武功不差，至少教我们是没问题的，等下我一定要好好求一求，要是能收我为徒，怎么着也比现在好多了！”
两人的咬耳朵虽然很小声，但是洛风还是听见了，“陵少”和“仲少”这样的称呼再次让他觉得熟悉。
自从来了这里，确定这不是正史而是小说世界之后，洛风一直在回忆当初看过的小说，他确信自己绝对看过。但是时间过去太多年，最初的记忆都只剩下家人名字和修真小说里关于修炼的句子，剧情什么的早就忘光了，只剩下纠结的熟悉感。洛风最终还是放弃了当先知的希望。可是能在如此模糊的记忆里留下熟悉感的人，绝对是重点人物，指不定就是主角，最不济都是主配。这样的人往往都自带小强光环，哪怕是反派都属于越挫越勇的类型，只要不想自找麻烦，留个好印象绝对不亏。
盘算已定，三人走到了和乐楼前，刘爱道正坐在楼下大厅里。洛风刚才走的急，他老胳膊老腿的索性没跟去，在楼下叫了一壶酒，点了两个凉菜，坐等洛风回来。才坐了一刻钟，就看到洛风那显眼的道袍出现在了楼前。刚想起身，又看到后面跟着两个邋邋遢遢的小孩，就是洛风刚才问起过的。
“道友找他们做什么？”刘爱道不解的问。洛风还在猜着后面两个人的身份，随口道：“哦，有些事情想问问他们。”转过头对寇徐两人说：“你们饿了吧？想吃什么？”
寇仲和徐子陵自从来了扬州，这么大的酒楼往往只是看别人进，自己最多是在小摊子上吃碗东西。现在洛风这样问，明显是想请吃饭，俱都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一时间却忐忑了起来，不知道洛风为什么这么客气。两人虽然年纪小又没什么文化，但是天上从不掉馅饼的道理还是知道的。
洛风见两人这样拘谨，微微一笑，对等在一旁的大堂小二道：“小二哥，来两碗羊肉馅的汤饼（水饺）。”又问刘爱道：“道友就喝了酒？可要再吃点？”刘爱道说：“嗯，我喝碗粥就好。”于是又对小二说：“再来两碗饧粥。”二拖长调子“好嘞——”转去厨房报菜了。
直接坐到刘爱道坐着的桌子边，顺便招呼那边的两人过来。寇仲和徐子陵对视一眼，心一横，挺着胸走过来坐下。洛风好笑的看着他们，被那清冷的眼神一看，两个人鼓起的那点勇气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又开始畏缩起来。
食物上的很快，看着自己面前的汤饼，诱人的香气扑鼻而来，早上吃的包子早就消化掉了，可是饥饿的两人却依旧没动筷子。洛风倒是挺欣赏的，面对诱惑还能保持理智，很多中年人都做不到，两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却做到了。放下调羹认真的对两人说道：“你们放心，不会对你们怎么样，只是要请你们帮个忙，不过你们是不是先说说自己的姓名？”
两个人一听暂时放下了心，寇仲抢着说：“我叫寇仲，他叫徐子陵，你有什么事能不能先说，说完了我们再吃！”洛风淡笑：“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昨天才来扬州，未曾想一下船就遇上了寇仲，这就是有缘了。我想在扬州找一个东西，但是没有头绪。你们是有缘人，也许能帮到我，就是这个原因。现在可以放心了吗？”话音一落，就看到对面两个少年青一块紫一块的脸涨得通红，竟然是羞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