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司大人,我们念你是长辈,不会将今日你说的话告诉他,但请你弄明白,我们这麽做只是不愿意让小柳儿伤心,可不是维护你。你若是还执意如此,什麽责任什麽义务我们都可以不顾,带着小柳儿和两个孩子远走他乡,到时候你就让我们爹一个人帮你修复什麽狗屁的结界,爱害什麽人便去害什麽人吧!”
从来不说脏话的麒硕生平第一次说了那麽难听,还是对从小都敬畏的人说的,这一点都不难,只要想到这个人对自己的爱人,自己孩子的爹爹怀有那样的念头,再恶毒一百倍的话他都可以说出来。
他们不知道的是,都不用什麽真正的伤害,仅仅是他们在争执之间暴露出的真相,就让柳宜生浑身血液凝结,双手冰凉,僵硬不堪,睁大着眼睛完全不知道无法消化自己方才听到了些什麽。
听到两人走出来的脚步声,他也不知道为什麽,本能地不想见到他们,而是快步往边上的大树後一躲,看两人往麒麟洞的方向,背影渐渐消失在眼前,柳宜生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背靠着大树,腿一软便滑倒在了地上。
脑袋涨疼得厉害,耳边嗡嗡作响,正当午时的太阳热力逼人,可以阳光再炙热,除了晒得他眼晕,却一点都晒不进心里,融不化被剧烈冻到的心脏,烧不热以棱角之姿在体内乱窜的血液。
柳宜生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不然怎麽记忆会如此混乱,耳边反反复复的就是不同的声音说着几句话,一遍比一遍清晰,一遍比一遍让他痛苦难当,呼吸不能。
“虎毒还不食子,就因为小柳儿不是你亲生的你就舍得这麽对他?”
“当年你设计我们三人洞房,为了小柳儿不因为你而伤心,这黑锅我们帮你背了。”
“我们感激你把小柳儿从小抱养回来,虽然你领养他的目的不过是为了他是被人类遗弃的双性之人,可以给麒麟生下孩子。”
“你不该想我们会同意让小柳儿去於别人交配。”
这三句话一句比一句颠覆柳宜生活了那麽大对自己,对父亲,对整个世界的认知。他几乎敢相信原来他生活的世界都是一片谎言,可他们的话里说的明白了,他就是生活在一片谎言里,若不是今日无意听到他们的言语,他还要在这种谎言里继续活着,直到这种不真实被最残酷的现实戳穿。
柳宜生冷得发抖,抵着大树的背脊却汗湿了一片。他狠狠地咬了下唇让自己能振作一点,脑袋清新一些,可真的吃痛流血他又後悔了,那些话语比利剑更锋利更有杀伤力,字字像磨过的刀,出鞘见血,毫不留情。
原来从眼高於顶自命不凡到一个被亲生父母遗弃的孤儿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从前总是告诉自己,父亲虽说对自己严格,但那是因为父亲生性淡漠,又怕他不成器不成材才不像麒伯伯那样温和亲切。说什麽让他快点长大,早日成熟接过他的担子,他本来就不是他的亲生孩子,他当然不会打心眼里疼他爱他。
被兄弟俩疼爱的身体,事实上不但不值得骄傲,还是怪异和残缺的象征,不然为何会被亲生父母所遗弃?长到那麽大,连自己的亲人都从未见过,还傻傻的觉得自己是幸运的,至少他有个父亲,还有那麽多疼他爱他的人。
那一刻身心俱疲,惨淡不堪。
真是笑话,他数月前听了阿土无父无母的故事还心生悲切,同情不已,这又有什麽好同情的,他的情况不比阿土好多少,反而是阿土还一出生就知道自己是孤儿,自己被瞒骗到那麽大,还对自己是谁一无所知。
也难怪父亲不告诉他真相,他的身体对他来说是宝贵的吧,能给麒麟生孩子,这是他收养他的原因麽?柳宜生忍不住地胡思乱想,怪不得那时温柔无比地告诉他,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不用为了自己的身子不一样而自惭形秽。他从前确实不觉得自己可以生孩子有什麽奇怪的,直到此时此刻,他没法抑制住从来没有过的苍凉和自卑,这种陌生的感觉纠缠着他的心,让他整个人及其恶心和厌恶。
呵呵,就是因为这个身体,所以收养他,让他和麒硕麒庚两人在一起,好给他们生下孩子,自己的身体对他而言就是生育的工具,为的是让族人繁衍生息,这里面他是如何想的,是否愿意都不重要,因为他很早就被告知为了族人而活着是他的责任和义务。是了,和他们两个在一起,并不是兄弟俩的处心积虑,怕他不同意才先斩後奏的计划,而是他高贵的父亲大人一手策划,步步为营,从婚礼时的下药,到婚後他傻乎乎的说不嫁了,寻求他的安慰,他还故作镇定地当好人哄他劝他。
那傻乎乎的两个人,因为怕他知道真相太伤心,宁愿让他误会承受着他的冷言冷语,也要把本不属於他们的责任背负下来,甚至为了他的任性受了如此多的皮肉之苦。
柳宜生一时五味杂陈,兄弟俩那句句维护像是在严冬中流进心中的暖流,温润烫贴,无法不令人动容。整个世界,除了他们再也不会有人把自己如珠如宝的疼爱,不掺杂一丝的恶意和利用,没有任何私心杂念,只是把他藏进身体里一般爱他,宠他。
可笑,他伟大的父亲大人怎麽会觉得他们能让他去和别的雄性交配?为了整个族人的安危?为了所谓的责任大义?他们当然不会同意,他们心里想的就如同他们所说的那样坚定,柳宜生一点都不怀疑,如果真的发生了那样可怕的事情,两人真会如他们说的,带着他和孩子远走他乡,从此与这个他们成长的地方,他们的族人亲人再无瓜葛,毫不留恋。
柳宜生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比起相信兄弟俩的坚定,他更相信他父亲的手段。从小到大对他的臣服和认知,让他再一次陷入无可自拔的冰窖之中,牙齿打颤起来。是的,他的父亲,想做的事情就没有做不成的,从小时候让他懂得不应该调皮捣蛋,到在他婚礼上下了那种让人成了禽兽的药,说他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都不为过。
(11鲜币)56.胡思乱想
他的父亲熟於用各种药物,下手绝不心慈手软,无论是对把他捧在掌心的麒伯伯,还是对他这个虽说是收养的,但也朝夕相处了十几年的“儿子”。如果他要让他不得不雌伏於那个阿土,为了让阿土变身,可以为麒麟村贡献能量,不管麒硕麒庚如何守着他,他也一定能找到方法支开麒硕和麒庚,到时候又是一次完美的米已成炊木已成舟,妥协的只能是他自己和深爱他的两兄弟。
想到自己的身子有可能会被别的人侵犯,还有可能又会怀孕生子,柳宜生抖成了筛糠,这一生都没有如此恐惧的时刻。恐惧不断地放大,想象中可怕的後果不停地在脑中回放,真的到那一天,麒硕麒庚会怎麽样?会不会因为自己没有好好保护好他痛苦不堪?他如何再面对两人全心全意的拳拳爱意?等孩子长大了他该如何跟他们解释,自己有个“人尽可夫”的淫贱身体?
想到两个还在襁褓中的孩子,柳宜生心中一酸楚,眼泪如何都止不住了。他想离开这个地方,不再面对那些残酷的,把他整个已有的世界都摧毁的真相,他想让那两个深爱着他的男人们带着他和两个孩子远离这个地方,忘掉他的父亲想让他做的那些不堪的事情,在另外一个地方,一家五口像今天以前一样,快乐幸福,心无旁骛地生活。
可是他不能。作为他的爱人,孩子的父亲,他们有责任维护他,可他们同时也是族里最重要的力量。父亲大人耳提面命,他比谁更明白现在族里正在遭遇到什麽样的危机,也知道以他们三人的力量,因为欠缺了另外两只麒麟,但至少能够让情况不会更坏下去。父亲心心念念的,不过是怕结界一破,麒麟村千年平静毁於一旦,如果有千年前就结缘的魔族再伺机攻入,可能整个村子都会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总是送糖葫芦给他吃的李家大伯,小时候老罚他背书的马先生,和他说好多好多故事的小张叔,十分奇怪,在这一刻从小到大,好多人对他有多好,给予他多少疼爱和爱护都走马观花一般从他眼前闪过。
这个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可能会离弃的地方比任何时候都美的如梦似幻,不可思议。他往旁边望去,荷花正在池中盛开,田田的荷叶拖举着像少女般怒放的花朵,在阳光映射下娇媚柔美。
他想起三人最爱去的大草地,现在只要深深地吸一口气,仿佛能闻得到满地青草的幽香,沁人心脾;他想起那个小溪边,之前他任性无度半夜要吃鱼的时候,兄弟俩傻兮兮地摸虾捕鱼,就这样做出来的鱼汤还是那麽鲜美可口,那味道还留在他的舌尖似的,到现在又清晰了起来,如何都不会淡去。
他怎麽能让两人真的带他走,然後将那麽美好的地方,那麽善良的族人置於不顾?他做不到。
可留在这里,随时恐惧於被父亲下药,送到别人的床上,做出生不由己的事情,这种恐惧像头上悬着的一把利刃,让他想想就害怕得哆嗦。
如果兄弟俩不能走,他又不能留,那唯一的方法就是自己走吧?找一个远离父亲,远离这种阴谋的地方,一个人静静的生活,也许有朝一日族里的情况改善了,等他的父亲打消了让他去做那种事情的念头,他还能再回来,再与他们在一起。
对,他要走,而且越快越好,在他见到麒硕和麒庚,见到自己的两个儿子,心软舍不得离开他们之前,在他尚且有勇气一个人去面对新的生活,而不是懦弱地寻求他人的保护,把自己的命运置身在无法自控的境界的时候,他必须走!
从来没有分开过,突然间要离开彼此,猴年马月再见都是个未知数。不仅如此,连含辛茹苦生下的孩子们也不能带走,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能力照顾他们两个,至少在村子里,他们还有疼爱他们的父亲们,有麒天佑,再不济,自己的父亲也会出手照顾,他对小希和小望可比对自己温柔的多。而自己上路,那就是孑然一身,一无所有了。
眼泪像坏掉一样,自动自发地狂流不止,用手背揩干了下一瞬间又泪流满面,心中的悲凄耗光了他所有力气,他站不身来也走不动,哭着哭着哭累了,也不知道该上哪儿。想回家怕撞到兄弟俩,收拾包袱的时间都未必有,可是不回家就这麽走了,理智允许,身体却对这里流连不已,怎麽都不愿意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