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杀鸡儆猴麽?
裴帝无言瞅著殿上那背对著他、站在宫阶之下的背影,看这男人代他发言,决议政事。
这一切看起来就跟往昔别无二致,但这时裴帝心中猛地强烈觉著,大景国的昭王早已将他这帝君悄然给逼上了死路。
当裴帝命人更衣,唤来内侍悄然摆驾出宫,帝君御驾还没离开宫门,穆祁就已站在高墙上,沈默著俯视那金光灿灿的车顶略显仓皇地通过。
他可以轻易将人拦下。
帝君身旁的随侍全都是他昭王的人,就连裴帝一直以为对其最忠心耿耿的内侍靖霜也是,那聪敏的内侍表面上奉承逢迎,私下却每个时辰都朝昭王府邸传信,信中连裴帝吃些什麽、喝了几杯茶都钜细靡遗。
但他没有阻挡这一切发生。
他甚至不需细问就已知晓裴帝必是去往国子监。
当日凯旋同时,收到靖霜传书,陛下召欧阳祭酒入宫议事,欧阳祭酒领著一学生匆匆面圣,而御书房大门紧闭,房内仅有三人。
只闻房内低沙沙的谈话声,饶是靖霜将耳朵完全贴在门上也听不真切。
不过穆祁心里有数。
上任国子监祭酒欧阳先生是裴帝皇太后一派的老臣,位高权重,裴帝本就与之时常亲近,这次将欧阳祭酒扳倒,穆祁无疑是费了一番功夫。长年的设套,终在这一次收网,将那自视甚高的老臣狠狠推下台,任皇太后三道懿旨也无济於事。
万幸皇太后此间正值岁末祈福大典,一行人远在京城以外的护国寺沐浴静身,三道懿旨即便用千里马加急,也敌不过昭王近在咫尺的一句王令。
其中诸多细节串连在一起,到底是经过多少深思熟虑,穆祁此刻亦不免觉著有些疲累,但面上得逞也似的笑容无疑宣示著,这不过是杀一儆百的一个手段。
──绝非是目的。
国子监就在京城东北隅,入口前一条大道耸立著一座牌楼,庄严辉煌,其上题著「国子监」三个金碧大字。再往後去,就是国子监的主院,重檐瓦砖,琉璃尖顶,方形殿宇中环以圆池碧水,横跨四座拱桥,外圆内方的设计,正是象徵天地方圆,有流传教化之意。
裴帝并无下辇,得知圣驾亲临的国子监主簿领在前头,将裴帝一行人领至内院,待帝君落轿,口呼万岁,什麽谄媚的话儿都尚未说出口,便被裴帝打发走了。
那主簿尴尬著脸色退下,一面应承裴帝命令莫要泄漏消息,以免引发骚动,却在走出几道弯廊後就想找祭酒先生商量这事,可路至半途,觉著他们都是为了昭王办事,但每次都由祭酒出面给昭王报信,好处教别人给占尽了,越想越不甘心。
於是刚打算偷偷跑到昭王府去领个头功,一路蹑手蹑脚出了国子监殿宇,在牌楼下正仔细往後瞧瞧有无被人发现,脚下步伐没停,一跨步,还没转正的侧脸猛地撞上什麽坚硬的东西。
嘴里不由「哎呦!」一声,想自己这条路都走了八百次了还能撞墙,脑袋刚回正,就看到昭王站在身前,居高临下地睇著他。作家的话:今晚是平安夜呢!祝福大家欢欢喜喜,平安相聚~可惜剧情刚好发展到”颇严肃”的地方xdd爱吃肉的妹纸们自己去买火鸡肉大餐来打打牙祭吧>”<刚才香香发现收藏变多了耶~好开心喔!本来因为存稿不多想停更几天都不好意思了>///<哈哈!!谢谢亲们的票子、礼物、跟留言!爱你们呦~下次见!!!
十一
裴帝很快就发现秦琅的踪影。
在国子监藏书的楼宇旁,秦琅提著扫帚洒扫,裴帝正要亲自过去,却见旁侧走来一人,年纪略大,脸色刻薄,朝秦琅颐指气使的讲了几句,骂得秦琅面带苦笑连连哈腰。
本来,官场上求的就是权力跟官阶,年轻一辈的学子受到老官员磨练教训实属常态,裴帝不以为意,不料那老官员忽尔朝秦琅踹了一脚,害秦琅整个人往後跌了下去,手里的畚箕提不住,脏物洒了满地。
眼见这幕,裴帝再也隐忍不住,当场几欲拔腿过去将那老官员先革职查办再说,但视线却陡然瞥见匍匐在地的秦琅朝他这处摇了摇头。
裴帝见状愣住,那老官员就在这时候得意洋洋地走了。
「……」
裴帝沈默,看著秦琅朝他跑来,在几步之外的距离还特意躬身拍掉身上沾染的灰屑,怕是亵渎了圣驾,整理一番才上前在裴帝身前跪下,磕头道:「秦琅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可这次裴帝再也不若之前那样急著将人扶起,而是冷冷看著眼前躬身的国子监学官,闷声道:「为何不让朕护你?莫非……你也觉著朕没有那资格?!」
朝中皆知当今帝君受制於昭王穆祁,有许多事,宁可拐著弯奉承昭王的意思,也不愿直接应允了裴帝。
裴帝心知肚明,谅穆祁做的别太超过,他也不去干涉。
然而眼前的人分明知晓他的处境,却拒绝他这一国之君伸出援手,除了认定他这帝君无能无力改变现状,裴帝想不出更好的解释。
於是眼色一寒,内心隐隐作痛。
不想底下伏跪的学官听得这话先是浑身一颤,然後猛地仰起脸,直视身前低叱他的帝君,首次无顾帝君批准便直接靠了上去,偎在裴帝脚边,激切道:「秦琅绝无此意!请陛下明鉴!下官就是一卑贱之人,不能让陛下为了下官屈尊!」
「你是欧阳先生的爱徒。」裴帝垂眸,彷似可以从小腿肚上感受到秦琅指尖的颤抖。「更是朕欣赏的臣子,何来卑贱之说?」
「老师已经不在了……」秦琅眼色一黯,复又振作,语带笃定,「可学生从未忘记老师的交代!有朝一日,下官必要助陛下匡正朝廷!所以……绝不能让下官的事拖累了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