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来不及说了。杜霖懊恼。
郑清游回头说:“你看,机票还是要订的。”
晚饭在郑清游小公寓吃。他从厨房端出花大功夫煲的鲫鱼汤,加了党参枸杞,砂锅在小火上咕噜咕噜滚了半下午,汤头呈一种浓郁的奶白色,香气扑鼻。
郑清游做菜手艺十分勉强,只有煲汤是一绝。杜霖助理送一个红木食盒过来,盛着几样冷热菜肴,他拿出来放在桌上。
杜霖坐在客厅一只浅灰色布艺沙发上,翻阅资料。
他身形高大,坐在那里仿佛胳膊腿都伸展不开似的。公寓本就狭小,突然多出一个人,像比平时拥挤了几倍,郑清游走路时不得不绕开或从他脚上跳过去。
杜霖说:“也该考虑换大一点的房子了。”
他语声温和,征询郑清游的意见:“我有一处很好的二层别墅,在镜湖北边,湖光山色,景致极佳,带花园泳池,要不要考虑看看?”
他藏了许多话没有说,譬如湖滨别墅向来是他金屋藏娇之地,在郑清游之前已有过好几任住客;譬如沈知远搬走还没有几天。
做他的枕边人,不用知道这许多——他知道的都是杜霖想让他知道的,这才是杜霖心目中最理想状态。
杜霖十七岁上就陆续开始收到别人“孝敬”他的男孩女孩。他恪守父亲教诲,二十几岁以前不进风月场,自会有人挑了容貌顶尖性情柔顺的雏儿调教好了送到他床上。
他第一次跟男人做,对方与他年纪相仿,清秀可人,眼波柔柔。十七岁的杜霖推开卧室门,看到全身赤`裸裹一条浴巾的男孩趴在床上,睁着一双小鹿样眼睛,好奇地看他。
那时年少气盛,不知轻重,将人折腾了整整一夜。翻过来覆过去,探索开发这具与自己生理结构相同的肉`体,更多更新奇更刺激的玩法,他都想试试。男孩十分配合,几乎是任人宰割,过度纵欲的结果是两人双双睡到第二天下午,而男孩被他做得下不了床。
他心里有愧,边对着镜子扣袖扣边问:“你想要什么?”
男孩连嗓子都是哑的,倚在床头,水光潋滟的眼睛眨一眨,问他:“告诉我你爸爸是谁好不好?”
他眼神又世故又天真,带着无法掩饰的野心与欲`望,因此有种奇异的动人:“带我来的人说,如果你愿意告诉我你父亲的名字,我以后就可以跟着你。”
杜霖一下就笑了出来。
他足足笑了一分钟,笑到最后,眼底全是狠戾。
他扔一叠钱到男孩赤`裸的身体上,冷声说:“滚吧。”
此后杜霖行云流水地一路玩到三十几岁,风流成性,声名远播,人人说他是难得的陷得进去又浮得起来,从来只有别人折在他手上,他自己是怎么也不失手的。也有人觉得他大概心头有颗朱砂痣,然而不是,他就是那么无心无情的一个人。
如那个男孩一般又天真又世故的眼神,充满野心与欲`望的眼神,后来杜霖又见过许多。他逐渐发现那眼神是非常好的春药。欢场待得久,会看到相同的事情在眼前重复发生:一些人来了又走。他们小心翼翼地、极其谨慎地试探着踩他的底线。如果杜霖宠溺,他们就再进一步;如果翻脸,他们立即退回去,再不逾矩。
当年沈知远仗着宠跟他闹,死活不肯搬进别墅,说不住他旧情人住过的房子,最后杜霖不得不扯着他的头发往他脸上扇了两个耳光——这不好。他顶讨厌动手。可惜有些人蠢到这种地步,不动手根本认不清自己地位。
男人活到他这种年纪,有些顽固是刻进骨子里的,执着认定的事情怎样也无法改变。杜霖揉揉太阳穴:近二十年里他未能从任何人身上找到归属感,既没有家也没有家人;湖滨别墅是他半个家。因纵横四海也总有疲惫与受伤,而每次当他觉得累,他只能回到那里避风雨,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去处。
他要让郑清游离开小公寓,住进那个自己认定的去处,这件事情上他无法让步。但他不觉得郑清游性子会轻易接受摆布。而他也不能像待沈知远一样跟他动手。他舍不得。
杜霖很头疼。
郑清游看着他有些阴郁的表情,慢慢地问:“……我必须要搬过去?”
“你必须要搬过去。”
“我住这里已经很久了杜霖。这是我的家。”
“但你必须要搬过去。”
郑清游久久地看着他。杜霖并不逃避他目光,坦然回望,平静地说:“清游,你跟着我,总归要有些规矩。”
餐桌上气氛一下子冷下来。好不容易营造起一点温馨荡然无存。
半晌郑清游开口:“我知道了。我会收拾东西,明天我联系你助理。”
他垂下眼帘,把一碟油焖笋推到杜霖面前:“你吃这个。凉了不好吃。”
杜霖看他那模样,心里有些愧疚又有些欣慰,最后还是欣慰占上风。到这一步他终于可以放心。人总算是到手了。
余下的那一点点愧疚,他决定依照二十年来的习惯,用物质弥补。
他温柔地说:“想要什么,尽管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