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他很想见他。
利曜扬习惯做一件事前先思考三分,把前路后步通通想全,唯独此事,他想到便做了,仿佛深植脑袋已久,只差执行。
他想起妻子那句:「别以为天下人都该无止境地惯着你。」只想呵笑:你错了,有个人就惯了他半辈子,就连他病重时都不忘惯他……有时候,利曜扬会对安掬乐生出一股没来由的恨意——那孩子把他爱坏了,爱得他认定天下人都该这般爱他,把他捧得高高的,恍若天神。
可世上终究只有一个安掬乐,他就像《白雪公主》里皇后的魔镜,不断告诉他:你是最美的、你是最好的……
他想起很久以前,安掬乐躺在床上问:「魔镜啊魔镜,我跟外面那些女人,谁漂亮?」
顽皮。女人到底跟男人不同,各有春色,难以比较,可少年模样纯净,肤白秀润、毫无瑕疵……利曜扬怔了一会,心里的答案令他隐隐惧怕,说不出口,好像说了,就承认了自己的异常。
他掐了掐少年鼻子,假意不屑。「幼稚问题。」
安掬乐撇撇嘴,抗议:「哪里幼稚了?白雪公主里的皇后,分明年纪一大把,也还在问啊!」他想了想又道:「不过,她只是一个缺乏自信的可怜女人,得了全世界的臣服还不够,非要从魔镜嘴里得到肯定。魔镜啊魔镜,谁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女人?因为魔镜是皇后的最爱,就算全世界都爱她,可只要魔镜不爱,那便是她的末日……」
所以皇后杀了白雪公主,她嫉妒可以得到魔镜青睐的年轻女子。
安掬乐眨动浅色的眼,淡淡看着男人。「是我的话,不会杀死公主,我会杀死我自己……这样,就不必卑微祈求魔镜的爱了。」
当年,安掬乐十七岁。
利曜扬将那番话当作孩子的玩笑,一笑置之,却没想他竟然说到做到。
他杀死了自己。
而那时他在做什么?在马尔地夫,与新婚妻子共度蜜月。
……
十年后,他生病,妻子出轨;他此生拼搏基业,就快崩毁;就连过去属于他,只赞扬他的魔镜,如今看的、赞的、爱的、崇拜的……已是另一个人。
一个未成年的小鬼头。
他去找了安掬乐,看见得来资讯,脸上恍若重重挨了一巴掌。这口气,怎样都咽不下去。
现在想来,他图什么呢?不过是想发泄而已,到底没打算真正弃下一切。小乐不愧是世界上最懂他的人:「扬哥,我知你那边有不痛快,但你来找我,大错特错。我保证……你会更不痛快。」
安掬乐说得没错。
他算是彻彻底底,痛上了一回。
连死前能拿来反刍的干净回忆,通通没有了。
利曜扬服了药,努力压制痛楚,坐在椅子上,强迫自己挺直。
没什么的,手术台上他死过一轮,差些回不来,现今再死一次,感觉就没那么可怕。
小表弟刚拖着他年轻的姘头离开,另一头就来了电话。
「扬哥。」
讨人厌的许商央,这年头黑道也搞智慧化,蛮力不值钱,动脑才是王道。自己领着弟兄在外出生入死要回几亩三分地,那边有人只消动动舌头,找人吵架,几十亿的土地便干干净净入了帮派口袋。
要人心里怎服?
利曜扬最先不搭话,他身体里那股疼意尚未过去,哪怕一丁点都不想给这仇家听见。
许商央也不在意,他只负责传达:「老大说您都动过手术的人了,该找个僻静地方养养,最近东南亚那儿还算平静,您就过去一段时日,顺便看看场子,挫挫那帮泰国佬的锐气,如何?」
「呵。」利曜扬笑了声,这是打定主意把他流放了。
安分些,或许真能在南方岛屿,不算太差地度过晚年。
这事他不意外,近几年政府表面上的扫黑行动雷厉风行,黑帮就像一个生意集团,面临危机总要转型。转型时那些不甚合作,毫无助力的元老,自然是第一个被清算的,自古皆然。
他试图领兄弟抗衡,然许商央总能凡事给他围堵,连小表弟的事他都能管过来,生了三头六臂不成?
利曜扬不由恶毒道:「许商央,我承认你聪明,但像你这样混得开的我真是第一次见……谁都像被你玩在手心,你屁股滋味就这么好,让那些老大们个个念念不忘?」
许商央:「怎,你有兴趣?」
未料及这般回答,利曜扬一愣,下一秒听他接道:「可惜我不想给你干。你那鸡巴脏得不行,肯定臭死了。」
利曜扬:「……」